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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民丁少識字或不識字,安排秀才童生於城下宣讀。不出半日,天子恩德傳遍京師。京畿郊外,遠至通州亦有耳聞。
都察院上言,皇子公主尚在襁褓,縱為瓊枝玉葉,福深祿厚,仍不可過甚。
奏疏未遞至御前,先被內閣壓下。
三位閣老意見相同,宮中喜樂之時,遞上這樣煞風景的奏疏,非但帝後,兩宮太后都將勃然不悅。
換成旁人,哪怕是副都御使,壓下奏疏,根本不必有半句解釋。
偏偏上疏的是都御使,且出於好意。內閣考慮之後,認為不可輕忽,最終決定,由劉東陽執筆,附上批覆,發回通政使司。
如是劉健,遣詞定會過於強硬,引來對方反彈,事情反而不好收拾。
謝遷善言,卻因謝丕之故,同都察院很不對付。遇都察院上下,即便是兩位都御使,也是皮笑肉不笑,能不說話,一概點頭了事,半點不給面子。
唯有李東陽,善謀能言,和都察院關係還算不錯,最為合適。
思考片刻,李閣老懸腕紙上,百餘字一揮而就,字裡行間,既不過於強硬,又能讓觀者體會深意。
批覆的主旨,只要為兩點:
其一,龍鳳三胞,實天賜之喜。民間遇此吉事,必由州府上報,朝廷發賞。
今中宮所出,一雙公主,一位皇子,皆居嫡長,實乃祥瑞之兆。於國民,都是大喜。這個時候,出言反對慶賀,實在煞風景,極不妥當。
其二,洗三之日,慶賀發賞均出內庫,無干國庫。如何操辦,屬天家之事。銅錢麥餅散於民丁,賑濟飢苦,彰顯天子仁厚,並非無故奢靡,不應阻攔。
民間富饒之家,遇添丁之喜,亦要多方慶賀,或散餅乞兒,或流水設宴。
天子下旨慶賀,除宮宴之外,比之江南豪富,用度可謂節省。
還有一點,李東陽沒有明說,兩位都御使看到批覆,定能明白。
此番慶賀,不只內庫出錢,仁壽宮清寧宮都抬出箱銀,交承運庫換做銅板,三枚以紅繩串連,封入木箱,洗三當日,於東安門等處散發。
意圖阻攔,天子不究,兩宮也不會放過。
惹怒天子,好歹能說項一二。兩宮心系孫輩,身居宮中,若是被惹惱,未必肯聽解釋,也無從解釋。
後宮不可干預朝事,為孫子孫女洗三添福,卻與國事什麼相干?
兩宮同時發怒,向天子施壓哭訴,天子順水推舟,上疏之人必遭牢獄之災,誰也救不了。
此事按下,內閣以為再不會旁生枝節。未料想,天子竟下旨,皇子公主洗三、滿月,均按新規,宮中操辦,舊例一概廢除。
依慣例,為皇子公主祈福,道觀寺廟亦要貢奉。
問題是,朱厚照對和尚道士的印象很不好,欽天監監正上言,直接被打回,御筆批示,自朕起,凡宮中之喜,不用寺廟道觀。
簡言之,念幾句經文,敲幾下木魚,就有千百金銀的好日子,一去不復返。
潛心修行的道人高僧,自當敬重。六根不淨、披著僧服道袍,滿心花花世界的酒肉和尚,無良道士,還是哪涼快哪歇著去。
想起弘治帝服用丹藥,朱厚照皺眉,倏然冒出一股火氣。
再次提筆,寫下敕諭,敕僧錄司令和道錄思,嚴查天下寺廟道觀,遊方之人。凡遇欺世盜名,騙取百姓錢財,必收回度牒,交有司發落。
出於一時之氣,天子下令嚴查僧道,皇家喜事不供奉香油,其影響之深遠,非尋常能夠預見。
隨消息廣布民間,上行下效,先是士大夫,後是百姓,漸也杜絕此風。
對一心向道,佛在心中的修士,此事影響不大,反予其清幽,助其修行。
掛羊頭賣狗肉,借寺廟道觀斂財之徒,便如墜入泥潭,撕開畫皮,現出真面目,終落得香火寥落,信徒散去,再不復往日風光。
從正德二年到正德二十三年,天下寺廟道觀,記錄在冊者竟少去一半。更不用提鄉野無名之地。
正德皇帝尊崇聖祖高皇帝之法,卻非全盤採納。對僧道所行,便與之背道而馳。
對此,後世褒貶不一。
唯有一個觀點,世人共舉,自正德二年起,各地耕田稅收屢有增長,乃是不爭的事實。
寺廟道觀不交稅。
道士不提,寺廟往往占有大片良田,旱澇保收,全收歸自身。加上信徒的香油錢,無論真修士假和尚,多富得流油。
乍一看,貌似關礙不大。將各府州縣疊加,數量委實驚人。
起初,朱厚照只想收拾人,並未考慮到這一點。
隨事情發酵,戶部尚書韓文察覺其異,盤點國庫銀糧,登時雙眼發亮,磨刀霍霍,斬下百頃僧田,發於百姓。
被和尚抽小人?
韓尚書拂過長須,手一攤,本官信道,隨他去抽。
況且,高僧六根清淨,無視凡塵,怎惜阿堵之物。懷恨在心,藏怨宿仇,必是佛心不堅,更不足慮。
韓文之後,繼任者皆循此例,偶有增補,絕無更改。
到正德十六年,楊瓚升任戶部尚書,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上奏御前,向名山古剎收稅。
種田就要交稅,無人可以例外。
韓尚書等前輩揮舞鐵鏟,鑿開道路,楊尚書扛起鐵鍬,繼往開來,將大明戶部六親不認,神佛不忌,為豐國庫向天借膽的“傳統”,發揮得淋漓盡致。
當然,僧人只算開胃菜。
在楊尚書眼中,商人,尤其是到明國發財的番商,才是“豐收”對象。
知曉航路,手握貨源,便掌握主動。
一匹絲綢,兩隻瓷瓶,價格翻上幾倍,照樣要乖乖交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