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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老爺,請。”
中年男子頷首,嘴角上翹,似天生帶笑,藹然可親。
兩名壯漢便不是這般和氣,橫眉立眼,缽大的拳頭晃了晃,驚得門房和小廝連連後退,左腳絆右腳,差點坐到地上。
見狀,壯漢哈哈大笑。
家人皺眉。
上門拜訪,卻是如此放肆,恐非善類。老爺為何要見?
“不得無禮!”
中年男子喝止住壯漢,隨後解釋道:“我這隨從是軍漢出身,行事直魯,略有些放肆,實並無惡意,莫要驚怕。”
“是,是。”
門房和小廝唯唯應是,低頭退後。待幾人走遠,才敢舉袖擦汗。
“王伯,您老見的人多,您瞧著這位老爺是什麼人?”
“難說。”王伯搖頭,道,“聽口音是江浙那邊,和前日來拜會的禮科給事中有幾分相似。看穿著,八成還有做官的親戚。”
小廝滿臉羨慕。
“王伯,您老可真厲害。難怪老太爺和老婦人讓您來金陵。”
“你是年紀小,過上幾年,見的人多了,未必不及我。”
門房搖搖頭,有的時候,知道的多了,也未必是好事。
“別光顧著說話,先來關門。”
“哎!”
不提門房猜測,中年男子隨家人行至正廳,同常服烏紗的戴銑見禮。
熱茶送上,戴給諫開門見山。
“足下自稱餘姚謝氏,可是謝閣老同族?”
“只稱得上旁枝。”中年男子道,“在下謝紘,一介商賈,偶爾做些水上生意。”
謝紘?
水上生意?
戴銑頓時一驚,手微顫,滾燙的茶水自杯盞濺出。
“你是海匪謝十六?!”
“正是在下。”
“你好大的膽子!狗彘之輩,惡貫滿盈,竟敢冒充餘姚謝氏,來人!”
戴銑大聲叫人,謝紘仍安坐不動,了無遽容。掀起杯蓋,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葉,道:“我勸戴給諫省省力氣。”
話音落下,兩名壯漢行到正廳門前,攔住聞聲趕來的家人,扯著衣領,直接丟了出去。
砰砰幾聲,廳前登時響起一陣慘叫。
戴銑怒氣更甚。
“你竟敢在本官家中行兇?!”
謝十六飲一口熱茶,微微眯眼,似在品味潤過喉齒的清香。
“好茶,這樣的好茶,不說價值千金,也非輕易可得,戴給諫著實會享受。只不過,”聲音頓了頓,“以從七品的俸祿,怕是一片葉子都買不到吧?”
戴銑表情變了幾變,厲聲道:“你在威脅本官?”
“不敢。”
待廳外的慘叫聲漸小,謝紘放下杯盞,喚回兩名壯漢,道:“在下此次前來,是有筆生意要和戴給諫談。”
“痴心妄想,本官絕不會答應!”
“戴給諫先別忙著拒絕。”
謝紘自袖中取出一卷絹布,當著戴銑的面展開。
絹布之上,密密麻麻寫著幾十行字,多是朝官巨紳,每個名字後,均錄有數量不等的金銀珍寶。
掃過兩眼,戴銑神情驟變,不自覺上前,想看得更清楚些。
謝紘成竹在胸,早料到戴銑會上鉤,將絹布向前一遞,直接送到戴銑手中。
看著手中的絹布,戴銑皺緊眉頭,心情難言。
絹布上,赫然有座師和好友的名字,更有在江浙為官的族人鄉人。名後記有金銀數額,明顯是一張行賄名單。
自國朝開立,每逢會試,江西舉子均榜上有名,還曾包攬一甲三人,二甲前四,一度掌控權柄,成為朝堂地方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
自仁宗宣宗之後,勢力漸弱。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權柄不及早年,根基仍在,關係網依舊遍布兩京地方。
戴銑是弘治九年進士,座師與他同是江西人。
打上師徒烙印,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是關係緊密,輕易不能斷。
看著絹布上幾個熟悉的名字,再看綴在字後的金銀,戴銑面沉似水,抬頭看向謝紘,問道:“你意欲何為?”
“在下說過,想同戴給諫作筆生意。”
指著絹布,謝紘道:“若是這東西落在廠衛手裡,上面的人會是什麼下場,戴給諫應該知道?”
“不過偽造之物!”
“偽造?”謝紘冷笑,“戴給諫真想試一試?”
戴銑不語,攥緊絹布。
“何須繞圈子,不妨直言。”
“好,戴給諫是個痛快人。”謝紘笑道,“簡單得很,請戴給諫向朝廷遞份奏疏,嚴陳江浙一地官員收受賄賂,私縱海匪,鬧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請朝廷嚴懲。”
什麼?
戴銑不可置信的看著謝紘。
身為海匪,讓他彈劾受賄官員,這人是腦袋被門夾了不成?
“戴給諫,我雖不通文墨,也不是蠢人,更不會自尋死路。”
戴銑冷哼一聲,這可未必。
謝紘不以為意,拋出最終目的:“請你彈劾之人,非在這張名單之中。”
說著,謝紘又取出一張絹布,上面只有寥寥百餘字,同樣錄有官員姓名,俱是清正廉潔,剛正不阿,幾番上疏,請朝廷嚴剿海匪之人。
“你……”
對比兩張絹布,戴銑立刻明白謝紘打的是什麼主意。
顛倒黑白,將髒水潑到無辜者身上,護下真正庇護海盜的官員,等風聲過去,狼狽為jian,繼續為惡。
“休想,本官縱是一死,也不會如你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