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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變得陰沉,彤雲密布,風聲大作。
放下墨條,楊瓚走到窗旁,正要放下支杆,忽見一大紅身影從廊下走來。
來人越過文吏,徑直走到窗旁。
“顧千戶?”
見是顧卿,楊瓚忙放下木桿,請顧卿進門。後者卻停在門前,並不再邁步。
“在下尚有公務在身,不便久留。僅有數言告知楊侍讀。”
“瓚願詳聞”
“涿鹿之事。”顧卿道,“北鎮撫司派遣緹騎出京,此時應至保安州,不日將到涿鹿。”
涿鹿?
愣了兩秒,楊瓚遂反應過來。
“勞煩顧千戶,瓚謝過。”
“不必。”顧卿問道,“楊侍讀可著急娶親?”
這話問得實在唐突。
楊瓚搖頭,道,“此事是家中安排,內情……千戶當有所了解。”
顧卿眼眸低垂,單手按住繡春刀,忽然傾身,低聲道:“成親之事,楊侍讀當深思才好。否則,徒增煩擾。”
徒增煩擾?
好奇心驅使,楊瓚抬起頭。
顧卿微微側首,嘴角微掀,一雙眸子恍如無底深潭,將面前人牢牢禁錮。
驟然感到壓力,楊瓚不自覺後退半步,兩個字瞬間浮現腦海。
恐嚇!
赤果果的恐嚇!
顧卿直起身,神態自若,仿佛冒煞氣的另有其人。
“話已帶到,不打擾楊侍讀,在下告辭。”
寒風卷過,大紅錦衣輕鼓。
筆挺的背影,似一把經過千錘百鍊的長刀。不出鞘則已,一旦出鞘,必利芒湛目,鋒銳懾人,寒意沁骨。
佇立門前,楊瓚許久未動。
單手扶住門框,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
狂跳的心漸趨平靜,難言的悸動深藏入心底,再難抹去。
躲開書吏的目光,楊瓚關上房門,轉身靠在門上,單手搭在額前,用力閉上雙眼,無聲大笑。
沒救了,當真是沒救了。
弘治十八年十一月,北直隸迎來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
鵝毛般的雪花,夾雜著點點冰粒,紛紛揚揚落下。神京城很快為大雪覆蓋,變作一片銀白。
一夜之後,大雪足可沒過腳踝。
兵部上請,將操演之日延後。
朱厚照不同意。
“北疆之地,動輒朔風狂卷,六出紛飛。每遇強虜來犯,官兵皆頂風冒雪,與敵對戰。今不過雪沒足面,尚無強敵當前,既不能操演?如此庸碌將官,孱弱軍衛,怎堪守衛京師!”
朱厚照當真怒了。
越是了解北疆情況,越是對兵部的拖拉不滿。
邊軍能頂著飛雪和韃靼騎兵對戰,京衛一場操演卻是從九月拖到十月,又從十月拖到十一月,種種藉口,聽著都煩。
“陛下,此事……”
“朕不想聽藉口。”朱厚照發了狠,厲聲道,“朕只問劉尚書,京衛當真孱弱至此?”
劉大夏面有難色。
如不能給天子一個滿意的答覆,事恐不能善了。
實事求是的講,的確是兵部辦事不利,才將一場操演延遲至兩月。天子發怒,也是理所應當。
“陛下,操演必將如期進行。”
得到肯定答覆,朱厚照的怒火消去幾分。
無人繼續稟奏,當即退朝。
仁壽宮偏殿中,十二名少女身著宮裙,隨女官學習宮禮。單是福禮跪拜,便耗足兩個時辰。
夏福同沈寒梅學得最快,吳芳同王芙等六人稍遜一籌,余者多勉強過關。
唯有兩人遲遲學不會,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引得女官頻頻皺眉。又驚又累,重壓之下,幾乎當場哭起來。
女官眉頭皺得更深,神情愈發嚴肅。
“切莫如此!”
尚未冊封,便不是宮妃,需得同伺候的中官宮人一樣,嚴守宮規,遇到再大的事,也不能流一滴眼淚。
待天子大婚,鳳位之下,尚有后妃宮嬪。兩宮親選出的美人,再不濟也會是昭儀貴人。
如此不經事,如何能擔當其位,得天子恩寵?
“內宮有規,自當嚴習。他日方可規行矩步,不錯分毫。”
放下手中細杆,女官語重心長道:“奴婢身負太皇太后懿旨,教習諸位宮規,不敢有半分懈怠。既要做得人上人,便要吃得苦中苦。諸位既已在宮牆之內,當曉得其中道理,無需奴婢多言。”
話音落下,偏殿內陷入寂靜。
含淚的少女取出繡帕,用力按下眼角。
縱然是再難,哪怕是膝蓋腫起,也不再叫苦一聲。
兩名女官站在廊下,見狀,微點了點頭。當下返回正殿,向太皇太后和吳太妃稟報。
“奴婢瞧著,夏氏女同沈氏女最為拔尖。吳氏女很是嬌憨,王氏女細心恬靜,均有可稱道之處。”
王太皇太后和吳太妃低語幾聲,令女官繼續守在偏殿,隔兩個時辰再做回報。
殿門關上,吳太妃忍不住輕咳。
王太皇太后面現憂色。
“吃了這些時日湯藥,怎麼還不見好?”
“老毛病了。”吳太妃收起帕子,端起茶盞,潤潤喉嚨,“早年落下的病症,天涼就要犯上一回,再多的方子也是沒用。”
提起早年,王太皇太后不免嘆息。
“遭了那麼多年的罪,才過幾天好日子。”
吳太妃輕笑,生死有命,她早已看開。
病症好與不好,都是上天安排。只不過,一旦有那一日,就要再見舊人,心中難免膩歪。
“不提這些糟心事。”吳太妃笑道,“娘娘瞧著哪個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