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盆中火苗熄滅,楊瓚站起身,走到藤箱前,取出弘治帝賜下的金尺和牙牌,神情肅然,背愈發挺直。
求得這把金尺,本為保全自身。現下卻有了另外的用途。
面向宮城方向,楊瓚鄭重行禮。
想扳正熊孩子,非尋常手段可行。金尺在手,說不得要演上一場好戲。
翌日,朱厚照仍是沒有駕臨西角門。
群臣無法,只得將奏疏全部送到內閣。
禮部等著朱厚照登位的令諭,急得火燒眉毛,偏偏正主一點不急,看閒書不算,聽說還召見了為先帝煉丹的道士。
正逢楊瓚入值弘文館,不似謝丕顧晣臣,楊侍讀壓根沒在偏殿露面,手持御賜的牙牌金尺,直接行過三大殿,立在乾清宮前,請求覲見太子。
“楊侍讀?”
聞聽張永回報,朱厚照臉上閃過片刻猶豫。
張永和谷大用早看不慣劉瑾連發讒言,攛掇太子殿下不上朝。今番得著機會,自是盡力勸說太子見一見楊瓚。
內閣三位相公沒辦法,這位楊侍讀總該有轍。
假如楊侍讀也鎩羽而歸,當真會讓劉瑾那廝得意,將太子殿下引上歪道!
當日,朱厚照在氣頭上,劉瑾趁機上讒:“殿下乃是萬乘之尊,他日登上大寶,將為一國之君。朝堂之上俱為殿下臣子,君君臣臣,自當尊奉殿下之意,如何能夠違背?”
“奴婢都曉得的道理,朝堂文武豈會不知。此番諷諫,必是欺殿下年幼。”
“殿下萬不可退讓,否則,今後恐萬事不能做主!”
一番話直刺朱厚照痛處,激起更大的火氣。
矛盾既成,又有劉瑾在一旁煽風點火,自那以後,朱厚照乾脆不上朝,同內閣針鋒相對起來。
張永幾個說話漸漸沒了分量,急得嘴角起泡,仍是沒有辦法。
說得再多,奈何殿下聽不進去!
楊瓚覲見給了幾人希望。
劉瑾不是得意?
等到殿下被楊侍讀勸服,回心轉意,看這老小子還怎麼張狂!
“既然是楊侍讀……孤當見。”
一直窩在乾清宮中,朱厚照也是無聊。
楊瓚橫空出世,引得朱厚照視野開闊,之前能引起興趣的東西,漸漸入不得眼。憋著一口悶氣,他才同內閣僵持到今日。翻著劉瑾送上的閒書,早就乏味無比。
“殿下召楊侍讀覲見!”
唯恐朱厚照改變主意,張永一溜小跑,親自為楊瓚引路。見到楊瓚的神情,掃過他捧在手裡的金尺,背後陡生一股寒意。
“張公公且近一步說話。”
楊瓚略微緩和表情,低聲向張永打聽,太子殿下不上朝,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永左右瞅瞅,撿著重要的說出兩句,重點提及劉瑾。
“是他?”
“是他!”張永咬牙切齒,“這個jian佞小人!咱家咒他生兒子沒屁眼!”
“……”
該拍手叫好還是提醒一句?
楊瓚終是決定,沉默是金。
兩人走進乾清宮,朱厚照正在暖閣里等著。劉瑾和谷大用伺候在旁,對楊瓚的到來,心情截然不同。
“臣楊瓚,拜見殿下!”
楊瓚行禮,待朱厚照叫起,面色嚴肅道:“殿下,臣斗膽,殿下為何不上朝?”
朱厚照皺眉,表情頓時冷了下去。
“楊侍讀也認為孤年輕魯莽,不知曉是非?”
楊瓚很想說“是”。事情不合心就犯熊,還能有什麼解釋?
好在理智壓住衝動,暗中咬了咬腮幫,楊瓚正色道:“臣以為,殿下欲仿效太宗皇帝,出征塞外掃平韃靼,並無可指摘之處。”
“孤就知道,楊侍讀知我!”
沒等朱厚照高興太久,楊瓚話鋒一轉,問道:“既是出征關外,臣有諸多疑問,還請殿下為臣解惑。”
“楊侍讀儘管說。”朱厚照信心滿滿,大有策馬揚鞭,揮斥方遒之勢。
“殿下可曾看過邊塞輿圖?”
朱厚照微愣。
“韃靼同邊軍戰力對比如何,殿下可知?邊將何人擅攻,何人擅守,何人擅用戰車,何人擅用火器,殿下可知?”
朱厚照僵住了。
“先人兵法,殿下可曾知曉?孫子、孫臏、吳子、尉繚子、孔明、六韜,殿下可曾詳讀?”
朱厚照開始石化。
“昔年太宗皇帝親自領兵,橫掃草原。中軍大纛一起,兵鋒過處,韃靼瓦剌無不聞風喪膽。”
頓了頓,楊瓚加重語氣,“太宗皇帝如何排兵布陣,如何驅策騎兵,布下神機營,殿下必是成竹在胸?”
石化的太子殿下開始皸裂,碎渣掉了一地。
楊瓚乘勝追擊,道:“臣不才,略通孫子兵法。其謀攻篇著: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殿下可有解?”
朱厚照終於從石化中恢復,臉色瞬間漲紅。
“孤……孤……”
朱厚照自幼不好讀書,《大學》、《春秋》、《資治通鑑》輪番講讀,也未必能記下幾篇。
自從楊瓚出現,太子殿下打算拾起書本。然每每見到兩位學士,坐在課堂上,仍是雲裡霧裡。無論聽得多認真,始終半懂不懂。
況且,朝中文武皆有共識,一國之君,勤政愛民即可。帶兵打仗是武將的事,壓根不必勞動天子。
太子殿下不主動提出,自然沒有哪位學士翰林閒著沒事,撇開經史子集,拿出兵書講讀。
朱厚照是倔,卻不是真的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