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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家人之口,知曉韃靼連破cháo河所、密雲後衛、曹家寨等地,求援的快馬數次抵達,衛中始終不見動靜,才指揮使憤恨難平,直接找上孫同知,被對方連番譏諷,回府之後,噴出一口鮮血,昏倒在地。
此後纏綿病榻,當真如孫同知所言,身染重恙,無法理事。
依朝廷律令,才指揮使病重,本該報知朝廷,去其位,另調武官掌事。
不知孫連出於何種目的,竟隱瞞不報。更手握指揮使印,在衛中發號施令,調遣人員,簽發文書,均以才方的名義。
楊瓚自京抵達,以虎符聖旨調兵,孫同知不願增援,藉口才指揮使病重,意圖拖延。
其本意,以為朝廷派三千京衛,不日將抵密雲,無需營州增援,韃靼之危可解。與其累死累活,幫仇人立下戰功,不如做壁上觀,任韃靼肆nüè。
日後朝廷問罪,密雲指揮使定被罰俸降職,正好出一口惡氣,報了舊仇。
不發增援,朝廷問“延誤軍機”之罪,也有才指揮使頂著。
畢竟,衛所內一干文書命令,均蓋指揮使印,同他無干。
“既然沒幾日活頭,何妨借來一用?”
跪在地上,孫同知心知必死,毫無悔意,咧嘴大笑。
笑聲中,烏紗滾落,髮髻蓬亂,臉上兩道淤痕,牙齒被血染紅,愈發顯得猙獰。
啪!
又是一刀鞘。
趙榆用了十分力。
咔嚓一聲,孫同知兩條膀子都被卸下,滾在地上,不住哀嚎。
“捆起來,押送入京。”
“僉事且慢。”
隨行的東廠顆領班上前半步,低聲道:“此人在朝中頗有根基,如押入京城,怕會四方聯絡,設法脫身。”
甚者,反咬一口。
屆時,事情會更加麻煩,恐生變故。
“無妨。”
趙榆嗤笑,舉起長刀,以布巾拭去血跡。
“請楊御史寫一道手書,加蓋監軍印,直接送往北鎮撫司。”
不經朝中,不送內閣,直接將人送到鎮撫司,報送御前,諒他有三頭六臂,滿朝故舊,也翻不出半點浪花。
“此次北上,如孫連這等人,必不會少。”
為減少麻煩,殺雞駭猴實為必要。
甭管楊瓚坑他多深,在其位謀其政。頂著副總兵官的名頭,總要做出實事,留下威名。不然的話,休想調動幾千邊軍,遑論如臂使指,決勝千里。
“調三名力士,兩個番子,待本官見過楊御史,馬上啟程返京。”
趙榆決心已定,不容更改。
顆領班出身北鎮撫司,被東廠借調。究其根本,仍屬錦衣衛。當即抱拳領命,點出親信幾人,將孫同知五花大綁,押入馬廄。
與此同時,楊瓚由校尉引路,尋到才指揮使養病處。
廂房外,“守衛”多被伯府護衛制服,跪在地上。骨頭太硬的,已經仰天栽倒,人事不省。
房門洞開,一個年老家人站在檐下,鬚髮皆白,脊背挺得筆直。
“見過監軍大人!”
才德下拜,起身後,將才指揮使情況簡單說明。提到孫同知,話中滿是恨意。
“那孫子不是東西!”
早年間,才德也曾上陣殺敵。現今年老,遇到韃靼,仍會咬牙拼命。
只因私怨,孫同知不顧邊鎮安危,放任賊寇肆nüè,眼睜睜看著百姓被劫掠殺戮,在才德眼中,當真是畜生不如。
“才指揮使現在何處?”
“回監軍,指揮使用過藥,精神稍好,卻下不得榻。還請監軍大人莫怪,入內室相見。”
才德目光微黯,側身請楊瓚進門。
跨過門檻,楊瓚微頓。
前廳瀰漫苦澀藥味,一桌兩椅,牆上一副寒松圖,全無任何擺設。
走進內室,桌椅床榻都是舊物,樣式再普通不過。
床帳是藍色粗布,牆壁懸掛的寶劍,怕是整座府內最“值錢”的東西。
“老爺。”才德告罪一聲,先走到榻邊,小聲喚道,“老爺,天子欽命監軍,都察院僉都御使楊瓚楊大人,持虎符來衛中調兵。”
才指揮使躺在榻上,臉色蠟黃,顴骨高聳,瘦得脫了形。
聽到才德之言,眼皮動了動,艱難出聲:“扶……扶我起來。”
才德應諾,小心扶起才指揮使。
楊瓚上前兩步,拱手揖禮。
“下官楊瓚,見過指揮使。”
“不必。”
靠在榻邊,才指揮使顫抖著手指,探往枕下。
“取……取出……”
才德領會,彎腰自枕下取出一封官文,竟是蓋好官印的調兵文書。
“營州左屯衛,將兵三千六百一十八人。”
咳嗽幾聲,飲下半盞溫水,才指揮使看向楊瓚,說話終於順暢了些。
“可戰者,一千零九人。”
接過文書,楊瓚一目十行,發現紙頁邊緣已有破損,顯然不是近期書就。
“邊鎮告急,兵報送達,文書便寫好。奈何孫連狹隘,以私怨誤國,架空於我,坐視邊鎮危急。”
勉強說到這裡,才指揮使又開始咳嗽,話開始斷斷續續。
“天子聖明……調兵之數,監軍可自注。印信已蓋,孫連如要阻攔……”
“指揮使放心。”收好文書,楊瓚走近床榻,壓低聲音,道,“自今之後,營州左屯衛,不會再有孫同知。”
此言既出,室內驟然一靜。
才德嘴唇哆嗦,眼圈泛紅。
才指揮使瞳孔緊縮,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扣住楊瓚手腕,道:“我有三子,均在衛中。請監軍點其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