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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意從足底躥升,劉公公生生打了個冷顫。
見朱厚照抬頭,不敢耽擱,躬身上前行禮。
“劉伴伴,楊先生南下,特向朕請旨許你隨行,你可願意?”
想說不願意,成嗎?
自然不成。
劉瑾垂頭,苦水往肚子裡咽,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奴婢願意。”
朱厚照點點頭,接著道:“既如此,朕便許你出京。一路之上必要聽命行事,如若不然,朕必嚴懲!”
“奴婢遵命!”
劉瑾跪地叩首,眼角餘光瞄向楊瓚,發現對方也在看他,笑得更加和氣。
當下,劉公公額頭冒汗,心肝劇顫,動也不敢動。仿佛是被貓按在爪下的老鼠,落在天敵手裡,越是掙扎,死得越快。
待劉瑾起身,朱厚照揮揮手,命他下去。
宦官出京,天子敕令,關防印信,內府牙牌,一個也不能少。
劉瑾是司禮監監丞,同是神機營監槍官,需得將諸事交接,安排妥帖,方可成行。
走出東暖閣,劉公公沒急著走,而是頂住谷大用的白眼,堅持留在廊下,等楊瓚出來。
有些話,必須當面問。即便是死,總也要死個明白。
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暖閣門方才開啟。
一身青袍,胸前繡著白鷳補子的楊瓚,走出殿門,看到候在廊下一臉複雜的劉瑾,僅挑了挑眉,未見半分驚訝。
“咱家恭喜楊僉憲升官!”
“多謝。”
楊瓚笑眯眯點頭,對劉瑾道:“此次南下,還需劉公公襄助。”
猶豫兩秒,劉瑾終於咬牙道出心中疑問。
“楊僉憲看得上咱家,是咱家三生有幸。只是不明白,為何是咱家?”
這話有些拗口,也是劉瑾心緒煩亂,才會這般直愣愣的問出來。
早料到劉瑾會有疑問,楊瓚坦然笑道:“瓚泛泛之人,為官不足一載,資歷淺薄。蒙天子厚恩,委以重任,理當傾盡全力,敬事後食。然南下之事非同小可,僅瓚一人,努筋拔力,仍恐不能成事。”
說到這裡,楊瓚頓了頓,略壓低聲音,道:“瓚知劉公公有才,亦有抱負。此次南下,即是劉公公大展拳腳之機。”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瑾不可能不動心。
正如楊瓚所說,事情如能辦好,自己得到的好處定然不少。說不得,更能得會天子寵信,王岳和戴義再想收拾他,也要掂量一番。
只不過,這麼做,對楊瓚又有什麼好處?
面對劉瑾疑問,楊瓚笑意更深。
“瓚與同僚交往不多,對江浙官員也不甚了解,與之周旋,必疲於應對,不得微功。”嘴角翹起,雙眼微眯,話鋒隨之一轉,“然於劉公公,瓚卻了解頗深。”
翻譯過來:江南官場,他不熟,想收拾誰都不容易。稍有不慎,即會滿盤皆輸,遭遇滑鐵盧。
劉公公,他熟。收拾了兩頓,不熟也熟。
欽差出京,奉旨辦事。
對付江南官員,尚有一定難度,換成劉瑾,左手金尺,右手寶刃,絕對是一打一個準,手到擒來。
思明話中深意,劉瑾冒出一身冷汗。
威脅,赤果果的威脅!
這姓楊的分明在說,收拾不了江浙的地頭蛇,照樣能收拾了你!不用心辦事,被金尺抽兩下算是運氣,鬧不好就得挨刀。
身為螺絲釘,就得有被擰的覺悟。
同理,遇到楊瓚,劉公公只能自認倒霉,擼起袖子,奔赴江浙,和大小官員狠掐到底。
劉瑾默然。
和文官開掐,是宦官的使命。和武官死斗,是宦官的本領。
被言官威脅逼迫,同地方文武大戰八百回合,當真是要命。
“楊僉憲,咱家服了。”
“劉公公有此等覺悟,來日必有大成。”
劉瑾嘴角抽了抽,成不成,他不曉得。他只知道,此次南下,必要扯開大旗,和江浙大小官員艱苦鬥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敢後退,敵人沒動手,楊瓚會先抽他個滿臉開花。
遙想前朝王振之流,劉瑾淚水長流。
做壞事難,做jian宦更難。
都是一樣的力爭上遊,怎麼差別就這麼大呢!
解決了劉瑾,楊瓚轉道兵部。
別誤會,楊御史這次絕非給謝狀元挖坑,他要坑……咳,托以重任的,是另外一人。
劉大夏仍在告假,老先生年紀大了,操演之後,冰天雪地里跪了半日,又氣又愧,引發舊疾,三天兩頭請大夫,湯藥從未斷過。
天子大婚,勉強支撐進宮朝賀。一套程序走完,回到府內便一頭栽倒,至今沒能起榻。
現今,兵部由左右侍郎掌事。
兵部右侍郎同謝遷次子是摯友,謝丕任職兵部,明里暗裡得到不少照顧,在武庫司中,不說橫著走,也算得上如魚得水。
於兵部而言,言官絕對是稀客。
考慮到此人是楊瓚,所謂的稀奇,倒也算不得什麼。
兩位侍郎正忙,正月里,各府州縣衙門封筆,不遞送公文,邊疆的軍情卻沒斷過。
草原鄰居常在節日裡來訪,相比平時,邊軍反倒更為警戒。
謝丕放下公務,將楊瓚請進值房。
三句話過後,楊瓚道明來意,謝郎中蹙眉,道:“賢弟莫要說笑,欽差出京絕非兒戲,隨員當由六部報送內閣,呈遞天子欽點。”
“謝兄,此事已奏請天子。”
“陛下准了?”
楊瓚點頭。
謝丕無語。
揉了揉額角,凡有楊瓚參與之事,都不能用常理來思考。否則,百分百是自己找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