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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不親臣民,不好。太過平易近人……該怎麼說?
走出乾清宮暖閣,回望琉璃瓦泛起的金光,楊瓚默然許久,仍是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
申時中,楊瓚回到翰林院。
彼時,朝考已過,崔銑、湛若水、嚴嵩等三十人被改為庶吉士。王忠在朝考中列在第三十名,恰好搭上末班車。
考中庶吉士,並不能馬上授官。
依規章,三十人將繼續在翰林院深造,由太常寺卿兼翰林院學士張元楨,翰林院學士劉機教導。期間可分入六部觀政,只是無品階,也無權參與政務。
觀政數日,三十人齊聚翰林院,難免有所爭論。
楊瓚到時,只聽有庶吉士道:“韃靼屢屢犯邊,擄我百姓,毀我良田,實是可恨至極!”
聽到這個聲音,楊瓚笑了。
王忠,王兄啊。
“此言確實。”又有一個聲音道,“然韃靼兵強馬壯,邊軍屢有不敵,亦是實情。”
“嚴兄是辱我大明軍士?”
“非也。”那個聲音繼續道,“依在下之見,北疆蓋多荒涼之地,麥粟難生。不若引軍民後撤,讓出隔界,經年焚燒枯草,廣修堡寨,鑄以牆垣,阻韃靼諸部南下。”
“荒謬!”
“太祖高皇帝開國,太宗皇帝遷都,逐韃靼於北。你竟要舍地予賊?!”
“嚴嵩,你之言同jian賊何異?!”
“吾一心為國,爾等何出此惡言?”
嚴嵩?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楊瓚頓時愣住。
不會是他想的那個嚴嵩吧?
第二十八章 爭執
“輕啟邊釁,實非善舉,動輒勞民傷財。勝則罷,敗則損兵折將,致邊民流離,邊疆不得寧日。”
“不戰先言敗,膽氣何在?”
“爾之膽氣,實為匹夫之勇!邊民退入邊堡牆垣,焚燒枯草,自可堅壁清野。邊軍以逸待勞,設下陷阱,伺邊寇來犯,引其入狹道,分而擊之,不能大勝,也可滅其氣焰!此方為長久之策!”
“邊民後撤,開墾的田畝便要荒廢,邊軍躲入土堡,無異助漲韃子氣焰,弱我軍心國威!”
“無知!”
“國賊!”
爭執聲越來越大,隱隱帶上了火氣。
楊瓚聽得皺眉。
很顯然,認為當撤民讓地,燒枯草為隔帶的不只嚴嵩,三十名庶吉士,小半都持此種觀點。
王忠等人據理力爭,更舉出永樂朝太宗皇帝飲馬草原,驅逐瓦剌韃靼的實例,仍是無法徹底駁倒對方。
連年天災,韃靼屢次犯境,燒殺搶掠,邊境連連告急。
羈縻衛所名存實廢,邊軍兵額不足,募兵需向朝廷討糧討餉。戶部找上內閣,三位相公鬍子頭髮一把抓,連洪武年間的開中法都搬了出來。
可就算恢復商屯,仍是治標不治本。
糧餉實額發下,中途便要少去大半。餘下的,仍要被衛所官軍吃空餉。
足額一千五百人的衛所,實際只有七八百人。面對占優勢兵力,機動性相當強的韃靼騎兵,勝面實在不大。
洪武年間,徐達常遇春能領兵馳騁草原,追得北元皇帝貴族滿世界逃命。
永樂年間,瓦剌韃靼見到紅色鴛鴦戰襖,聽到明軍的號角都要抖三抖。
明初,明軍騎兵能揮舞著狼牙棒在馬背馳騁,和韃靼瓦剌騎兵對捍而不落下風。如朱權等藩王更能光著膀子衝鋒陷陣,砍瓜切菜般殺個痛快。
換成現在,別說上馬揮棒,能不能掄動都是個問題。
試問,餓著肚子怎麼打仗?
楊小舉人出身宣府,對邊軍的戰鬥力相當有發言權。
不客氣點講,能打的著實能打。不能打的,三個捏在一起,遇上韃靼照樣歇菜。
能擊退韃靼的衛所,多以募軍為主力。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延續百年的衛所制度,已經開始馳廢。
邊民後撤,聽起來可行。但長此以往,於國於民都是大患,實不可取。
一步退,步步退。
狼性貪婪,割肉飼狼不會換得感謝,只會被視為軟弱,令其更加貪婪,欲壑難平。
然以眼下情況,主戰者是一心為國,主張撤邊民入城垣者,未必就是賣國。
正如燃起元末烽火的黃河水患,下令徵調民夫的脫脫,絕對是王朝鐵桿,仍是好心辦壞事,揮筆斬斷了元朝不到百年的國祚。
楊瓚入選弘文館,為皇太子講學,身份過于敏感。縱有千般思量,也不可能踹開房門,當面和眾人爭辯。
又聽了一會,楊瓚無聲嘆息。
翻來覆去,誰也說服不了誰。既不能參與其中,聽著也是鬧心。
轉身行過拐角,徑直走向左側第二間值房。
聽到敲門聲,一身青色官袍的謝丕從房中走出,見是楊瓚,頗有些驚訝。
“季珪為何在此?”
“謝兄。”楊瓚拱手行禮,道,“太子殿下已回文華殿,小弟特來尋謝兄。”
謝丕側身,請楊瓚入內。
見桌上高堆一摞卷冊,另有抄錄到一半的書卷,楊瓚有些不好意思。
“小弟打擾謝兄了。”
謝丕搖搖頭,待書吏送上溫茶,望一眼窗外,微微嘆息。
“縱是季珪不在,我也是無心抄錄。季珪尋來,正好說話。”
楊瓚入值弘文館,未時前都不在翰林院。
謝丕卻是早早坐在值房,聽著這群庶吉士吵來吵去,吵個沒完沒了,頭大如斗。
“從早上就開始吵。”謝丕坐到楊瓚對面,難得出口抱怨,“朝中諸公都無法下決議之事,吵得出正道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