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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會試放榜,不只在貢院門外張貼榜單,亦有差人至城內各處送捷,其後更會抄送各府州縣,公告天下。
古有宵禁,放榜當日,貢院開門之前,不許閒雜人等長久駐足,差人捷報便成了第一手消息。
“難怪。”
時辰未到,客棧中的舉人早早聚集,翹首以待,多是為等這些飛馳而過的快馬。
“方才有快馬馳過,未有停留,卻是向狀元樓去了。”
“不奇怪,顧九和、董王已都在狀元樓。”
“果真?”
“此場春闈,三鼎甲多是定了。”
“才聚於京,以在下之能,怕是今科無望,要三年後再來。”
“呂兄何必妄自菲薄?”
“此番不過取才貢士,尚有殿試在後。”
“方兄所言甚是……”
楊瓚步下二樓時,多數舉人正自顧自言談,得空瞅一眼門外,唯有同鄉李舉人向他招手。
“楊賢弟,且往這來。”
對方出於好意,楊瓚自然不能當做沒看見。
行至桌旁,見有兩張陌生面孔,當即拱手,道:“在下保安州楊瓚,兩位有禮。”
“楊賢弟有禮。”
楊瓚年方十七,面容俊秀,言行得體,觀之可親,很快贏得二人好感。
“在下荊州王忠。”
“薊州程文。”
兩人表明身份,將楊瓚讓於座中。寒暄幾句之後,話題重回春闈之上。
談話間,楊瓚秉持少說少錯,沉默是金的原則,帶著一雙耳朵,留下一張嘴巴,或點頭應聲,或微笑以對,少有發表意見。
此舉更得王、程兩人好感,卻引來李舉人側目。
看著安然端坐,神情溫和的楊瓚,李舉人面上未顯,心中已翻了數個來回。
若早先異狀可歸於宿醉,現下又該如何解釋?
不過短短三四個時辰,一個人的變化竟會這般大?亦或先前只是表面,如今方是真正性格?
果真如此,稱得上是抱朴懷拙,心有九竅。
李舉人抱定心思,談話間很是留心,小心試探,與楊瓚交好的心思更增兩分。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十年寒窗,為的是金榜題名,魚躍龍門。一朝登科,或翰林院觀政,或外放為官,無論在京還是外放,想立定跟腳,人脈極為重要。
同窗、同鄉、同榜,兩人獨占其二,趁未發跡時相交,遠比入朝為官後更顯真心。
今番春闈,考官為太常寺卿兼翰林院學士張元禎,及左春坊大學士兼翰林院侍讀學士楊廷和。
前者年逾古稀,且為人好古,樸實無華,在朝中頗有聲望,卻已近告老。後者未及耳順,簡在帝心,又為皇太子講學,實權在握,若能得中貢士,拜為座師,必前途有望。
想到這裡,李舉人又搖了搖頭。
以楊大學士之位,非是一甲及第,二甲傳臚,恐入不得眼。憑己之才,二甲出身尚可期望,傳臚卻是想都別想,遑論狀元榜眼探花。
座師九成靠不上,為日後考量,和同鄉同榜拉關係便是重中之重。
王忠、程文均出自耕讀世家,頗具才名,鄉試名次靠前,值得一交。
為同兩人結交,李舉人實是費了一番心思。
現如今,楊瓚又有這番表現,李舉人忽然覺得,自己白長了一雙眼,明明寶山就在身邊,卻是視而不見。
“楊賢弟對此可有見解?”
“恩?”
楊瓚豎起耳朵,正聽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被李舉人拉入話題,忙笑道:“聞王兄、程兄之言,委實獲益良多。小弟聽且來不及,實無暇多想。”
說話時,故意按了按額頭,露出一絲苦笑。
“且昨夜未能睡好,現正頭疼,實是……”
王忠、程文當即現出瞭然之色。
楊瓚占了年輕的便宜,又有第一印象在,自是讓王、程兩人提不戒心,只當他是年少不經事,擔心會試名次,心思無屬。
如此一來,自不會多加詢問,反出聲勸慰,只讓他放寬心。
“楊賢弟不及弱冠,何須如此?”
十六歲的舉人,實屬鳳毛麟角,滿朝之上,唯有楊廷和楊大學士能與之一比。
楊大學士十二歲中舉,堪稱神童,然也曾春闈落第,待到十九歲方中進士。若楊瓚此番中了貢士,哪怕殿試失常,落得個二甲末尾,甚至淪入三甲,也稱得上奇事。
想到這裡,王、程二人不免生出同李舉人一般的心思,對楊瓚的態度愈發熱切。
按照後世的話說,如此“績優股”,不早早買入,還等著漲停再下手?
楊瓚兩世為人,在職場摸爬滾打多個春秋,察言觀色已成為本能。見到三人神情,不覺哂然。
看來,無論相隔幾百年,職場和官場的學問實是共通。
經義文章固然重要,會做人,能做人,交好君子,不惡小人,持守底線,不為惡行,才是存身的根本。
不知不覺間,已是卯時中,天色大亮,快馬飛報的差人過去一批又一批,始終未曾停在福來樓前。
眼見將到貢院貼榜的時辰,眾舉子均有些失望。
春闈多取前三百名,得快馬送報者,必是名次靠前。不得送報,未必沒有得中的希望,然名次靠後,殿試的位次必也靠後。換句話說,想得君王掃一眼都難,如何不讓志向朝堂的舉子們失望?
楊瓚隨眾人起身,喚來書童,一併前往貢院。
剛行至門前,忽遇一匹快馬迎面馳來,馬上騎士拉緊韁繩,隔得尚遠,便已高聲道:“恭賀保安州涿鹿縣舉子楊瓚楊老爺高中今科貢士第五十九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