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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右想,牟斌終於明白,天子之意,旨在藩王!
念頭一起,如鋼錐般扎在心頭。
牟斌苦笑,今遭事了,能保住一條命就該謝天謝地。
這個當頭,福建廣東之事,當為次要,無需急著查。早晚要讓位,不如留幾個尾巴,由繼任者領功。
不大不小,好歹都是份人情。
“此事不急。”打定主意,牟斌道,“手無實據,不好大動干戈。謀刺之人尚未歸案,一時之間派不出人手,清查各地鎮撫使之事,且延後半月。”
“指揮使,遲恐生變。”
牟斌想了想,道:“既如此,先查福建。南直隸和廣東,先派人盯著,莫要急著抓人。”
欽差剿匪不久,查福建師出有名。南直隸和廣東,內中另有隱情,還需放一放。
“遵令!”
南鎮撫司掌錦衣衛內部事,指揮使犯罪,也能拿下大獄。但牟斌位置尚穩,負天子密令,趙榆為其下屬,再不甘心也只能應諾。
正德元年,十月壬寅,天子復弘文館講習。
早朝之後,朱厚照興沖沖趕往偏殿,路上遇到坤寧宮來人,見到食盒,笑道:“可是米糕?”
“回陛下,正是。”頓了頓,宮人猶豫道,“糕里裹了艾油。”
裹了艾油?
一瞬間,朱厚照嘴角發抖,笑臉變成苦臉。
“皇后親手做的?”
“回陛下,是。”宮人低頭,堅持盯著腳面。
“朕知道了。你回去告訴皇后,天色漸涼,莫要過於操勞。做糕點之事,可交給尚膳監。”
千萬別再想出更新奇的點心,胃疼啊!
“奴婢遵命。”
宮人福身,如遇大赦,退步離開。
看著食盒,朱厚照咬著腮幫,眉頭連跳。
皇后的心意,總不好浪費。但裹了艾油的米糕……前日在坤寧宮,卻不過皇后美意,用過小半碗麵條,差點酸倒牙。現下又是辣糕,皇后的口味,朕當真是承受不來。
“起駕吧。”
苦著臉,朱厚照坐在車上,盯著谷大用手中的食盒,唉聲嘆氣。
谷大用和張永都沒出聲,一路沉默前行,抵達弘文館。
車輿停下,朱厚照的臉色依舊沒有轉好。
今日李東陽不當值,逢弘文館復講,不知出於什麼心思,突然來旁聽,湊一回熱鬧。
天子站在店門前,一頓長吁短嘆,全被李閣老看在眼裡。
李東陽頗為疑惑。
不是說,每遇楊御史講習,天子都迫不及待趕來。講習之後,意猶未盡,還常常留膳。如今親眼見到,怎麼和傳說中不太一樣?
這樣不樂,究竟出於何因?
難不成傳言為假,天子依舊不願讀書?
李東陽表情不變,心中思量,腦中轉過數個念頭。
朱厚照下輿,見到殿門前的楊瓚,心情總算好些。看到一旁的李東陽,彎到一半的嘴角立刻僵住。
轉過脖子,朱厚照擠擠眼睛,楊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楊瓚拱手,臣不知。
朱厚照繼續擠眼睛,李相公為何在此,莫不是監督朕讀書?
楊瓚繼續拱手,臣仍不知。
朱厚照:原來楊先生也有不知之事。
楊瓚:……
手癢,怎麼辦?
可惜劉公公不在,無人可抽。
李東陽行禮,言今日不當值,請觀天子講習。
朱厚照牙疼,卻不能把人攆走。楊瓚更不能開口趕人,只能側身,等兩人進殿,邁步跟上。
閣老旁聽,是給你臉面。就算滿口黃連,也要笑著往下吞!
兩人落座,楊瓚頗有些緊張,下意識握住金尺,只為壯膽。
金尺亮出,光芒耀眼。
朱厚照眼皮微跳,李東陽瞬間恍然。
原來,弘文館講習是這般?
難怪天子好學。
李閣老天資聰穎,但在求學時,也沒少被打手心。看到金尺,回憶往昔,聯繫到朱厚照身上,自覺有了答案。
楊瓚不知李東陽所想,自然無從解釋。
清了清嗓子,鎮定一下心神,按照先前預定,就江浙剿匪之事,為天子開講。
因過於緊張,金尺不斷揮舞,朱厚照眼猛跳,坐得筆直。張永幾個恨不能藏到牆後,躲到殿外。沒劉瑾扛尺,當真心中不安。
見天子這般認真,李東陽的誤會自然更深。
按理來講,兩人關係還算不錯,李東陽僅是旁聽,楊瓚不該如此緊張。
無奈,事情就是這麼奇怪。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初中教師的課堂上,突然多出一個院士,真才實學,獲過諾獎,不緊張才見鬼了!
認識?
認識才更要命!
李東陽在側,楊瓚不敢有半點放鬆,說話的語速增快,觀點犀利,言辭愈發謹慎。
兩盞茶後,李東陽未現不愉,楊瓚暗鬆一口氣。緊繃稍緩,收回金尺,大著膽子,就海匪之事做深入講解。
某些觀點,略有些出格,李東陽微皺眉,卻始終沒提出異議。
半個時辰過去,楊瓚喉嚨發乾,朱厚照聽得津津有味,李東陽撫須頷首。
楊瓚眨眨眼,您老滿意了,該走了吧?
可惜,李相公安坐不動,用過茶店,繼續旁聽。
直到講習結束,天子留膳,李東陽也沒離開。其後,與楊瓚同至東暖閣,為天子講解政事,析毫剖芒,鞭辟入裡。
朱厚照聽得認真,楊瓚也獲益匪淺。
宮門下鑰,兩人方才離開。
走出奉天門,分別之時,李東陽忽然道:“小友洞達事理,對地方事頗有見解。日後有暇,可過府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