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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也不能飲茶。”朱厚照蹙緊眉頭,擔憂之情盡顯,“自正月起,父皇染恙,藥用了許多,斷斷續續一直不見好。孤想幫忙,卻是幫不上。”
聽著朱厚照的話,能感覺到他是真的心焦。
“殿下純孝,定省溫清,陛下每有所見,定然暢慰。”
朱厚照不傻,反而聰明絕頂。
知曉楊瓚只能聽,不能多言,便不再多說弘治帝的病情,轉而道:“孤此行,一為講習《孝經》,二則是向楊編修問策。”
問策?
“太子有何事不能解?”
太子有問題,三位閣老,六部尚書,翰林院的兩位學士,都能為太子解惑。何須找上一個小小編修?
“究其源頭,實是同楊編修有關。”
“同臣有關?”
楊瓚更覺詫異。
仔細回想,除了弘文館講習,他同太子間絲毫沒有聯繫。為何太子會向他問策,更言同他有關?
“谷伴伴。”
“奴婢在。”
谷大用做了半天門柱,終於有了表現機會。得朱厚照吩咐,當即捧出一篇抄錄的文章,正是楊瓚交予謝丕,先後得謝閣老和李閣老讚譽的農商策論。
“此文可是楊編修所寫?”
“回殿下,是臣拙筆。”
“孤在內閣觀政,看到這篇文章。”朱厚照翻到第二頁,指著上面一段道,“於此,孤有些許疑問。”
“殿下要問開中法?”這更說不通。
“是,也不是。”
朱厚照點頭,旋即搖頭。
“開中法乃高皇帝之法,孤聽李相公講過,父皇也常提起。孤想問的,乃是楊編修文中所言。”頓了頓,朱厚照道,“法雖好,可行。然行之不易。此為何解?”
沒有立即回答,楊瓚反問道:“殿下可有解?”
“孤仔細想過,實是無解。”朱厚照老實承認,“問過李閣老,李閣老卻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欲知其中端的,還需著文之人。”
寫文的是誰?楊瓚。
楊瓚在哪?詔獄。
於是乎,一國的太子殿下換上麒麟服,假扮錦衣衛,跑到詔獄問策。自以為天衣無縫,實際已讓錦衣衛和東廠繃緊神經,齊齊跳腳。
楊瓚忽感頭疼。
發現朱厚照此行有李閣老推動,更是連牙一起疼。
“孤誠心求教,還請楊編修教我。”
“殿下萬勿如此!”
見朱厚照站起身就要彎腰,楊瓚嚇了一跳。
一個七品的翰林院編修,何德何能,讓太子彎腰?
事情傳出去,他甭想再踏出詔獄一步,必將牢底坐穿,面鐵壁終老。
“殿下相問,臣必實言。然臣才智有限,能言的不過是皮毛。殿下欲要詳解,仍需請教三位閣老。”
不管有用沒用,預防針必須打好。
朱厚照點頭,端正做好。
楊瓚深吸一口,站直,掃一眼紙上所言,道:“臣言法可行,實因陛下聖德,政治清明。於國有利之法定能施行。”
“既能實行,為何又言難?”
“殿下且聽臣言。”
楊瓚定了定心神,知道今天這番話傳出去,怕要得罪不少人,但他沒有選擇。李閣老推動太子來詔獄問策,誰知不是為考驗他?假如背後還有天子之意,更不能輕忽。
寧可得罪人,也要講“實話”。
“殿下應知,開中法本以糧換鹽引,初五石可換一引。”
“孤知。”
“後因水路不暢,陸運耗費甚巨,海運風險愈大,朝廷下令以糧折銀,可於戶部以銀換取鹽引。”
朱厚照沒有出聲,這些事他比楊瓚記得還牢。
“自此,鹽商內遷,商屯荒廢。內遷商人多聚江浙兩淮,金陵繁華遠盛國朝開立。然戶部庫銀未見豐盈,邊軍糧秣更是一年少似一年。殿下可知何故?”
朱厚照皺眉,顯然想不通其中的關竅。
鹽商聚集,金陵繁華,證明以銀換鹽引之法可行。然庫銀不豐,邊軍少糧卻是不爭的事實。
“朝廷下發的鹽引都有定數,換取的銀糧亦有定數。”楊瓚肅然表情,“戶部造冊,不敢輕易做假,這少去的銀兩糧秣都去了哪裡?”
“可是有朝官貪墨?”
“貪墨倒在其次。”
楊瓚搖頭,火耗踢斗,地方文武京中大員皆心知肚明。然地方官的手再長,也輕易伸不到鹽引上去。能在其中得利之人,不是宗室外戚也是勛貴功臣。
“殿下,臣不才,以一引作比。”楊瓚以指蘸水,在桌上划過,“行開中法,鹽商需出五石糧方可換取一引。然有人可只出一石,乃至一石不出,便可向朝廷奏討鹽引,其後轉售於鹽商,獲取巨利。”
“什麼?!”
“再有一種,換鹽引的米糧皆為陳糧,蟲蛀鼠咬,同糟粕無異。以陳糧換鹽引,再以鹽引換新糧,獲利亦是極豐。”
“好大膽!”
朱厚照猛的握拳,重重捶在桌上。
他是真怒了。
心寬不假,於政治上的敏銳度不及親爹,也不假。但楊瓚將事情掰開揉碎,一通大白話講出來,再心寬也受不了。
“國之蠹蟲!”
朝廷一年糧稅,滿打滿算不及四百萬兩。
自弘治元年,不是北方地動,就是南方大水,隔三差五還有幾場蝗災,有些遭災的州府,弘治十六年的糧稅仍在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