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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瓚汗顏。
爬起來,儘量無視護衛眼光,無心撣掉碎雪,繼續邁開大步。
不是楊御史神經粗,心理承受能力過人,實是天子明顯要祭拜牌樓,身為正四品僉都御使,必須儘速趕往。
再摔十跤,都得繼續向前,立定牌樓之下。
不然的話,回京之後沒他好果子吃。
好在距離不遠。
正中一座牌樓下,朱厚照停住。張永自荷包尋香。楊瓚三步並做兩步,總算立定天子身側。
見到楊瓚的樣子,朱厚照很是吃驚,眨眨眼,問道:“楊先生,你這是怎麼了?”
莫非下車時沒站穩,在雪裡滾過兩圈?
“回陛下,臣心切,走得快了些。”
朱厚照:“……”
只是“快”了點?
說話間,張永取出三支短香。為吹燃火摺子,又費一番功夫。
待香上閃爍紅光,朱厚照神情立即變得肅穆。雙手持香,跪在大雪中,行五拜大禮。
“嗣男厚照,敬先祖功業,奉香祭禮!”
少年的聲音被風吹散,很快消失雪中。
天子下拜,定武衛官兵舉起長矛,用力頓地。金吾衛手持長刀,以刀背拍擊壁上護甲,代替立盾。
楊瓚和顧鼎跪在朱厚照身後,大雪浸濕衣袍,涼意侵入骨髓。嘴唇隱隱發抖,額頭觸地,冰冷卻又肅然。
鄭村壩之戰,太宗皇帝以少勝多,八萬破五十萬。後經幾番浴血,終登上九五之位。
後世人的評論,朱厚照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對他而言,太宗皇帝是人生中的一塊里程碑。如能行到近前,哪怕摸一摸碑角,都能樂得合不攏嘴,睡不著覺。
大戰之地,萬千英魂埋骨。
寒風呼嘯,似能聽到百年前的戰鼓號角。
軍馬衝撞,刀戈相擊,雄渾的喊殺聲中,萬千鐵騎奔赴死地,衝鋒陷陣,攻破大營。
蒼涼,豪邁,雄壯。
同古人祭古。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有些奇怪。
然而,楊瓚明白,自在客棧醒來,他早已置身歷史之中,成為歲月畫卷中,鐫刻不去的一抹剪影。
“陛下,風雪漸大,該啟程了。”
五拜之後,朱厚照站起身。
仰望風雪中的牌樓,深深吸一口氣,涼意滑入心肺,神情愈發堅毅。
“今日,朕在此立誓,必承歷代先帝功業,北驅韃靼,南逐倭賊,拓陸上之土,闊海上之疆,繼先祖垂統,中興大明,創萬世基業!”
“八荒六合,皇天后土,祖宗先靈,俱可為證!”
短暫停頓,以顧鼎楊瓚當先,眾人再次下拜。
這一次,拜的不是牌樓,而是百年戰場之前,立下豪邁誓言的少年。
“陛下萬歲萬萬歲!”
山呼聲撕開北風,穿透雪簾,直破天幕。
不是身臨其境,永遠無法體會,這種豪邁激越是如何的振奮人心,又是如何撐起華夏王朝最後的脊樑。
“走!”
接過韁繩,朱厚照躍身上馬。
望一眼風雪中的牌樓,調轉馬頭,揚起馬鞭,再沒有回頭。
他日再來,必得萬民敬仰,攜不世之功!
旗幟揚起,隊伍繼續前行。
楊瓚登上馬車,抱住手爐,接連打了三個噴嚏。
金吾衛依舊被落在最後,看向前方的同袍,想起方才的天子,不只一人面露羞慚。
大雪漸停,北風更冷。
朱厚照堅持騎馬,凍得鼻子通紅,依舊不上馬車。
“朕無礙,張伴伴休要再言。”
張永無奈,不敢再勸,只得親往車廂,取來更厚的斗篷,為朱厚照披上。
距京城十里,大雪又至,隊伍停下歇息。
伯府護衛燃起火堆,定武衛官兵站到風口,為天子擋寒。
楊瓚被請下馬車,和朱厚照一起烤火。
顧鼎站在一側,正舀起積雪,打算架到火上,忽聽朱厚照言:“金吾衛官兵需要操練。朕觀一路,不提定武衛,連武學生員都比不上。”
“陛下,金吾衛之中,多是勛貴功臣子弟。”
操練得狠了,怕會出問題。
朱厚照搓搓手,道,“回京之後,朕即刻下旨,凡公侯伯應襲子孫,年滿十三,必送武學。”
楊瓚眨眨眼,知道定有下文。
“三年無所成,遞降其爵。學成送考武舉,中者重用,屢試不中,聽襲爵位而減其祿米。功臣循此例。”
“內外衛所指揮千戶,由錦衣衛查閱。不稱者降職,年二十五以下者,俱送衛中武學。”
楊瓚默然。
天子為整頓軍衛,當真下了狠心。
一等爵位世襲罔替。朱厚照說降就降,說奪就奪。
可以相見,這道敕令下達,會掀起多大波瀾。
抗議?
以朱厚照的性格,惹惱了他,奪的就不只是爵位,十有八九還要加上腦袋。
京外武學,他不十分了解,無從置喙。
京城武學,則由謝丕顧晣臣掌管。勛貴功臣不敢抗議天子,滿心不甘,送繼承人入學,難言不會找兩人的麻煩。
謝丕有個大學士的爹,後台硬得很,即便是國公,也不敢太過分,承受的壓力總會小些。
為難的,九成會是顧晣臣。
這種情況下,武學中的訓導就變得相當重要。
尋常軍漢定然不成,必須是能扛住勛貴功臣壓力,無論公侯伯,都能試著掰腕子的英雄人物。
想到這裡,楊瓚靈機一動,看向顧鼎,嘴角微勾,目光頗有些意味深長。
從頭至尾,顧鼎聽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