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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個南京的官,敢找閣老麻煩,想死還是想死?
再者言,“清君側”的打擊範圍實在太大。
天子登基剛剛一年,這個時候下罪己詔,完全是在打內閣的臉!
先帝重託,三人輔政。
天子不修仁德,有昏君之相,他們這些輔佐天子的人,又成什麼?
最終,內閣達成一致,此事必須站在天子身邊。
商議妥當,做好準備,只等明日早朝,快刀斬亂麻,將事情了結。
畢竟,他們動手,屬文官集團內部“調整”,不會傷筋動骨。若是由天子下刀,南京官場又得地震。
按照楊御史的話,做官的不長腦子,看不清形勢,還不如回家種田。
言官怎樣?
遇到長歪的正德天子,言官照樣收拾。
未料想,朱厚照壓根不按牌理出牌。
翌日早朝,群臣進殿,分兩班站定,許久未聞響鞭,更不見天子升殿。
等了兩盞茶,才有中官傳旨,“上疾,愈視朝。”
天子染恙,不上朝?
群臣面面相覷,昨天還生龍活虎,早朝上,嘴巴始終沒停,退朝時,下巴還沾著點心渣。
轉眼就生病,難不成吃得太多,撐到了?
病好上朝,能不能給個期限?
內閣三人表情不定,心都有些發沉。
情況不對,非常不對!
見不到天子的面,計劃做得再好,都是一拳打進空氣。如天子意在拖延,暗中遣廠衛查辦,金陵的事,怕會脫出掌控,輕易難以了結。
非是三人多想,實在是朱厚照有前科。
稱病罷朝,不只玩過一次。
這一回,病得實在太巧。
京城起風,尚未吹到北疆。
鎮虜營一役,擊敗韃靼千騎,明軍同樣損失不小。封賞尚未送達,營堡內外已掛起白幡,立起上百新墳。
無論邊軍還是京衛,馬革裹屍,戰死北疆,依傳統,都將埋骨邊塞。
營堡中沒有陰陽生,李大夫代為焚燒祭辭。
總兵官以下均臂纏白布,在靈前燃香,焚燒紙錢。
“魂兮,歸鄉——”
悠長的調子,穿過朔風,夾雜悲音。
營堡將士,無論是否受傷,只要能動,便是請役夫抬,也要到墳前祭拜。
一將功成萬骨枯。
戰死英魂,仍碑面向北,以身衛土,以魂守疆。
風扯白幡,六出紛飛。
祭辭聲中,眼前一片白,未知是鵝毛大雪,還是沒有燃盡,隨風飛散的紙錢。
祭禮之後,楊瓚返回營堡。剛跨過門檻,忽然眼前一黑,抓住近旁人的手臂,方才沒有跌倒。
轉過頭,一身大紅武官服,卻不是顧卿。
“顧總戎,失禮了。”
楊瓚側身退開半步,腳下沒注意,絆到門檻,整個人傾斜,差點砸到顧鼎身上。
幸虧顧卿離得不遠,反應又快,探手將人扶穩。
晃晃腦袋,楊瓚心中苦笑。
連續三日,只睡不到兩個時辰,果真有些撐不住。
顧鼎則倒退兩大步,對上顧卿雙眼,本能擺出防禦架勢。
大敵當前,弒兄萬萬不可!
正在這時,忽有校尉來報,懷柔快馬進營,攜緊急軍情。
“懷柔?”
想到領兵增援的才氏兄弟,楊瓚神情微變。
南京
都察院值房內,戴銑放下筆,吹乾墨跡,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經歷一番磨難,戴銑整個人都發生變化。
聞窗外風聲,不由得冷笑。
史雍,爾今找死,就怪不得戴某。先時誣陷之仇,也該算一算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形勢急轉
正德元年,十二月己巳,天子停朝三日。
北疆戰報抵京,言韃靼別部額勒親率三千騎兵,叩開慕田峪,殺邊軍三百,火燒峪口。其後兵分兩路,分襲渤海所及懷柔。
“懷柔總兵官親援渤海所,鏖戰兩日,負創十餘處,力竭不退。鎮守太監領火銃兵增援,遇韃靼設伏,十不存一。渤海指揮及兵備副使領兵突圍,死於陣。巡撫都御史困於營堡,煙燻中箭而亡。”
“昌平知州接應敗軍災民,不慎為箭矢所傷,折返永安城,毒發氣絕。”
“是役,虜以內賊引路,叩關破隘,占地劫掠,得銀布牲畜無算。洗劫十餘村,火焚黃花鎮,殺傷民丁百餘。”
戰報之上,字字染血。
送抵通政使司,通政使以下皆默。
“營州左屯衛千戶才松,百戶才楊、才槐率領騎兵兩百,步卒五百北上懷柔。倉促應敵,死戰螺山,五日不退。”
“有螺山獵戶山民,忠勇節義,為官兵引路,伏擊虜賊。”
“懷柔衛學訓導不惜性命,詐降,引虜至城下。事覺,刺虜首不得,身死報國。”
“巡撫都御史傷重,遺殺敵之言,絕命陣前。”
“報送至,鎮虜營兩千步卒盡出,設防黍谷山,截殺來敵。”
“虜賊兇惡,塗炭邊鎮。將士懷必死之心,以身報國,以命御賊,以魂守疆!”
“臣都察院僉都御使楊瓚,兵部武庫司郎中謝丕,國子監司業顧晣臣,奉聖命監軍,不負天子,唯以身赴死,報效君上,護衛黎庶,捍衛國土!”
“報送至,戰未絕。”
“驅逐虜寇,臣死不足惜。伏望陛下江山永固,國朝康泰,萬民樂安。”
最後幾行字,力透紙背。
台閣體方正,亦藏不住煞意鋒銳。
讀完戰報,通政使親自抄錄封存,遞送內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