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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斑駁的外牆不同,千戶所內又是另一番景象。
繞過虎嘯影壁,地面均鋪著條石。
五間廳堂,梁棟檐桷均有青碧繪飾。屋脊蹲伏瓦獸,不見半分安詳,倒如凶獸般猙獰。
正堂門大開,顧卿卻不在堂內。
“楊編修,這邊請。”
校尉在二堂前止步,另有一名佩素銀牙牌的錦衣百戶引路。
“勞煩。”
楊瓚拱手,很是客氣。
百戶笑得親切,“楊編修客氣。”
比起沉默不言的校尉,這名百戶很是健談。
“在下錢寧,早聞得楊探花大名,今日能得一見,實是有幸。”
“豈敢,楊某不才,錢百戶謬讚。”
楊瓚笑笑,不得罪他,也不想同他過於親近。
身為天子儀衛,錦衣衛的相貌身材都不錯。但錢寧此人,總給楊瓚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如太子身邊的劉瑾,一樣不得楊小探花的眼緣。
下意識的,楊瓚想避開此人,越遠越好,臉熟都沒有必要。
錢寧仍在滔滔不絕,半點未察覺楊瓚的敷衍。
說話間,兩人已穿過演武場,行至二堂。
堂門依舊大開,數名校尉力士分列兩旁。
見到錢寧,一名校尉上前,抱拳行禮,道:“錢百戶請止步,指揮使亦在堂上。”
楊瓚發現,提到指揮使三個字,錢百戶不自覺的壓下唇角,懼意之下,似藏有一絲恨意。
“楊編修,有緣改日再敘。”
百戶是正六品,編修則是正七品。文武有別,錦衣衛的地位卻更加超然。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
錢寧對楊瓚過於客氣,更讓後者下定決心:日後遇到這個錢百戶,必須繞道走。
“楊編修請。”
校尉手按刀柄,請楊瓚進堂。
不知為何,楊瓚心中突生一絲緊張。借著寬袖遮掩,握了兩下拳頭,深吸一口氣,總算將突起的煩躁壓了下去。
與設想不同,室內並非只有牟斌和顧卿。
地上跪著四個人,兩側各有百戶校尉分立,氣氛委實有些壓抑。
楊瓚停下腳步,有些不明白,眼前是什麼情形。
錦衣衛審案?
看著不像。
目光掃過,於跪在最左側之人身上稍作停留。雖身形消瘦,神情憔悴,五官相貌確有幾分眼熟。
“楊編修。”
牟斌開口,打斷了楊瓚的思緒。
想起自己站在那裡,楊瓚忙收回心神。
“下官楊瓚,見過牟指揮使。”
“楊編修多禮。”
意外的,牟斌很是客氣。
顧卿立在牟斌右側,仍是一身大紅錦衣,腰束金帶。側首看過來,貌似……笑了一下?
楊編修以為自己眼花。
再看,顧千戶風儀嚴峻,束帶矜莊,哪有半分笑意?
一定是眼花了。
沒出息。
暗自嘀咕一句,楊瓚整肅心神,專心同牟斌應對。
“先時貿然至翰林院尋楊編修,險生誤會,萬請見諒。”
“指揮使言重。”
寒暄之後,牟斌話鋒一轉,道:“本官是個直性子,說話辦事喜歡直來直去。請楊編修來,不為其他,實是為了認人。”
“認人?”楊瓚有些片刻的不解。
“顧卿。”
“屬下在。”
“內中緣由,你解釋與楊編修。”
“是。”
顧卿應諾,上前兩步,對楊瓚道:“先時京城有流言,隱指科場舞弊,楊編修可知?”
楊瓚點頭。
禍起飛語,眾議成林。曾參殺人的典故,古已有之。
流言直指謝丕,更牽涉到謝閣老。甚者,自己也脫不開干係。楊瓚曾擔心過幾日,但在殿試之後,所有的流言似一夜消失。
難道就是錦衣衛的關係?
“此四人即是源頭。”
示意楊瓚近前,顧卿道:“聞其中一人曾對楊編修有毀謗之言。請楊編修來,即為當面確認。”
至此,楊瓚方才了悟,牟斌口中的“認人”是怎麼回事。
“下官盡力。”
認就認,沒什麼大不了。
視線掃過四人,最終仍落在左側一人身上。
春闈放榜之後,福來樓內曾生出一場口角,牽涉到楊瓚和王忠等人,此人和閆大郎都在場。當然,還有閆璟。
只不過,在認出這人之後,楊瓚又有些為難。
“楊編修可有為難之處?”
“這……”遲疑片刻,楊瓚終選擇實話實說,“若下官沒有記錯,此人姓王,單名炳,乃今科貢士。當日在福來樓內,確對下官及同年口出莠言。”
“楊編修可認準了?”
“是,下官確認。”
之所以猶豫,蓋因王炳與王忠同鄉同姓。那日之後,隱約聽王忠提起,兩人似還有宗族瓜葛。
王炳犯事,會不會波及到王忠,楊瓚心中實在沒底。
王忠以二甲靠後選中庶吉士,早惹了不少人眼。如果王炳被定罪,難免不會有人借題發揮。
翰林清貴不假,但在發跡之前,名聲更顯得重要。哪怕沾上一星半點干係,都會惹來上官不喜,官途不順。最糟糕的,一輩子呆在翰林院,做個七品編修,八品典籍,終生別想出頭。
現下,牟斌和顧卿沒問,他不可能貿然幫王忠撇清。
那不是幫他,是在害他。
正為難時,安靜跪在地上的王炳驟然暴起,似瘋魔一般撲向楊瓚。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我必不與你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