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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帝同永樂帝再三申敕,不忘開國艱難,不廢文治武功。
“其五軍都督府管事,內外鎮守、守備及公侯伯等,不問老少,不問功勳,蓋不許乘轎。年老體衰者可乘車。余者皆不許。敢違例者,奏聞屬實,嚴懲不貸。”
仁宗之後,朝廷法度漸寬。經宣宗英宗等朝,至孝宗朝,即便有官員違例,只要不過分,朝廷也不會嚴懲。
日月輪轉,龍椅上換人,情況眨眼發生變化。
論理,以歷史為參照,朱厚照不像會拘泥於這些“小事”。
偏偏有人作死,打著各種幌子,連番找茬,多重刺激,將少年天子徹底激怒,繼而當朝宣布,復聖祖高皇帝之法。
甭管多大年歲,是不是受過風寒行動不便,法令當前,文武官員皆不許譖越。
丁是丁卯是卯。
聖祖皇帝怎麼下令,必當一字不改,全部遵從。
故而,嚴抓貪官之餘,錦衣衛和東廠開始嚴查京城官轎。
敢越制雕飾龍鳳紋,抓!不是龍鳳,只是看著像?那也不行,必須抓!
越品用金銀繡帶,抓!
車縵有色差,抓!
車輪尺寸不對,抓!
車身敢用丹漆,必須抓!
馬鞍敢高出半寸,管你是誰,都要抓!
不乘車騎馬,改走路?
不成!
廠衛橫眉立目,厲聲斥責:三品文武不依制乘轎,步行上朝,違背聖祖高皇帝之法!如此行事,可是對今上不滿?
解釋無用,統統抓起來!
自進入正德元年,京城官員行在路上,無不提心弔膽,唯恐中途跳出個錦衣衛或東廠番子,拿著尺子各種測量,找出半點不對,當場抓人。
短短不過數日,多數京城官員覺都睡不好,差點神經衰弱。
面對這種情況,內閣三位相公也是腦仁疼。
如果是其他事,還能想想辦法。但天子手捧律令,頭頂大誥,開口聖祖閉口太宗,集合都察院六科,也想不出駁斥的辦法。
言官本有監察百官,彈劾不法之責。
天子以身作則,處處守法,依祖制辦事,誰敢做出頭椽子,上言此事欠妥,必當廷杖加身,揍個半死。
青史留名?
做夢去吧。
史書記載,必會斥其為“不守法”的小人。考慮到言官身份,更會加上“瀆職”二字。
於是乎,朱厚照占據“大義”,全方位無死角的開始修理群臣。
百官憋著怒氣,乾脆破罐子破摔,每日上朝都要狠戳天子神經。
發展到後來,眾人在天子身上找不到突破口,只能朝著內官噴火。被敕令掌管內衛,入神機營監槍的劉瑾谷大用等人,有事沒事,都被罵得體無完膚。
“jian宦小人!讒佞之徒!”
罵得不過癮,有人大筆一揮,奏疏之上赫然有了“八虎”二字。
該說歷史偶然,還是時代必然?
知道此事,楊瓚愣了許久,實覺不可思議。
論理,劉瑾被壓制,能發揮的“光熱”有限,張永谷大用等也沒做太出格的事,不該被罵得這麼厲害。
可誰讓他們是宦官,還是天子身邊的宦官?
作為同被指桑罵槐,各種挑刺之人,楊侍讀難免生出一絲同情。
“人生無奈啊。”
發出這聲感嘆,楊瓚遞出腰牌,邁步走進宮門。
彼時,兩班文武多數到齊,正候在御階之下,等著御駕到來。楊瓚左右看看,發現謝丕顧晣臣就在不遠處,就要提步前行,至少也該打個招呼。
剛走出兩步,身後既有響鞭。
群臣登時一靜,衣袖摩擦間,文武分立,按照品級列班。
西角門不比奉天殿,並無多少落腳處。隊末的幾名言官,幾乎是擠在一起,才勉強站在門內。
朱厚照沒有乘御輦,一身明黃色盤龍服,頭戴金翼善冠,腰束玉帶,腳蹬龍靴,板著臉,大步流星走進殿內。
“跪!”
天子高坐龍椅,中官的聲音在殿內迴響。
聽著有些耳生,不似張永谷大用熟悉。
楊瓚跪拜起身,抬頭上望。看不清五官,高矮胖瘦倒是有些熟悉。
劉瑾?
只看身形,楊瓚不敢十分確定。
微微眯眼,假如真是劉瑾,要解決的麻煩,怕會多上幾件。
劉瑾不是第一次隨朱厚照上朝。
自調入司禮監,在王岳戴義兩尊大佛的“壓迫”下,劉公公走路都要踮起腳尖。萬事小心,仍被抓住把柄,狠狠收拾兩頓。
司禮監收拾人,面上壓根看不出傷痕,卻能讓受罰之人生不如死,恨不能早早去見閻王。
身為少丞,劉瑾必到司禮監輪值。
每到輪值日,劉公公都是青著臉進去,白著臉出來。見到朱厚照,還要陪著笑臉,半句口風不漏。不然,下回只能被收拾得更狠。
這等悲慘境遇,換成他人,必定整日以淚洗面。
劉公公意志堅定,抗壓能力非同一般,硬是扛過最艱難的日子,抗擊打能力逐日增強。加上能說會道,善於揣測上意,終於再次入了天子的眼。
谷大用和張永被軍務拖住,不能時刻嚴防,劉瑾漸漸得回天子寵幸,雖不及早先,也能讓丘聚高鳳翔等看著眼紅。
現如今,每隔三日,劉瑾便能隨朱厚照升殿臨朝。站在高階上,俯視文武百官,當真有揚眉吐氣之感。
只不過,今日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對。
劉公公小心瞅一眼天子,放膽在文官隊伍中打量。
緋紅之後均是青袍烏紗,垂首恭立,想要尋出某人,實在有些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