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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千戶?”
中官笑了,無需人攙扶,自行躍下車轅,幾步迎上前,道:“咱家高鳳翔,千戶有禮。”
“高公公客氣。”
顧卿翻身下馬,抱拳回禮。
“京城大火,廠公也是下令嚴查。這些日子抓的人不少,有用的口供卻沒幾條。”高鳳翔頓了頓,壓低聲音,道,“牟指揮使派顧千戶來,可是有了什麼線索?”
說著,側頭瞄一眼坐著壽寧侯和建昌侯的馬車,其意昭然。
“不瞞高公公。”
顧卿同樣壓低聲音,簡述幾句,高鳳翔立時雙眼發亮。
“可確實?”
“還要問過。”顧卿道,“若能問出線索,高公公亦有功勞。”
“咱家先謝過千戶!”
兩人說話時,隨緹騎前來的馬車裡有了動靜。車門推開,一身玉色儒衫的楊瓚躍下車轅。
楊瓚不認識高鳳翔,對方卻認識他。
凡在朱厚照身邊伺候的,誰不曉得這位楊侍讀不一般。手握先帝御賜的金尺,又得今上信任,不出意外,日後必定飛黃騰達。
“楊侍讀,咱家有禮。”
“恕在下眼拙。”眉眼微彎,楊瓚笑得溫和,“公公可是天子身前伺候的?”
“讓楊侍讀見笑了。”
聽到楊瓚之言,高鳳翔立刻眉開眼笑。
不曉得他姓甚名誰,全無大礙。一句“天子身前伺候的”,足以讓他通體舒泰。難怪張永和谷大用都想交好這位,會說話,更會做人,沒那一身酸腐氣,的確值得一交。
三人敘話時,車中的壽寧侯和建昌侯都察覺情況有異。
壽寧侯被五花大綁,巾帕堵嘴,出不了聲,自然不曉得車外發生了什麼。
建昌侯待遇好些,沒有被捆住手腳。見馬車遲遲未動,小心將車窗推開一道縫隙,看到衛軍沒有打旗號,宣旨的中官正同一名錦衣衛千戶談得熱絡。背對馬車,還有一個穿著儒衫,戴著方巾的文生。
一瞬間,建昌侯腦中閃過許多念頭,心中愈發沒底。
察覺到刺在背後的視線,楊瓚沒有轉頭,而是道:“高公公,時辰已經不早,不如先將牟指揮使的交代辦妥。再晚,恐耽擱兩位侯爺上路。”
高鳳翔袖著手,笑眯雙眼。
上路?
看來,這位同張氏兄弟必有過節。不是藏怒宿怨,也好不到哪裡去。
“楊侍讀的話在理。問話時,咱家可否在一旁聽聽?回去也好向廠公有個交代。”
楊瓚沒有立即答應,看向顧卿。後者單手按刀,對高鳳翔點了點頭。
“自然。”
事情議定,衛軍和番役當即讓開道路,三人直往壽寧侯的馬車行去。
車中的張鶴齡尚不知大禍臨頭,仍掙扎著試圖斷開繩索,吐出口中的麻布。
突然,車廂門打開,光線灑入,張鶴齡本能閉上雙眼。未等睜開,人已被拖出車廂,又回到先時的木屋。
屋門關上,周圍靜得出奇。
幾名錦衣衛和東廠番子把守門窗,確保旁人無法靠近。
“侯爺,卑職北鎮撫司千戶,奉牟指揮使之命前來,只為問侯爺幾句話。”
壽寧侯栽歪在地上,也不急著起身。聽到顧卿之言,直接從鼻孔噴氣。
“小小一個千戶,也敢在本侯面前無禮!牟斌算個什麼東西!本侯得先皇冊封,他還在千戶所守門!”
聞言,高鳳翔不由得冷笑。
這位是瘋癲了,還是真不知死活?刀駕到脖子上,仍是死鴨子嘴硬!
顧卿表情不變,語調都沒波動半分。
“日前京城大火,燒毀民居無算,死者十餘,傷者近百。”
壽寧侯翻了個白眼,“本侯身在茂陵,不知此事。”
“不知?”
顧卿上前兩步,居高臨下俯視張鶴齡,單手握住刀柄,繡春刀出鞘半寸。
“侯爺當真不知?一處起火點恰在侯府後廂。卑職親自帶人查驗,確鑿無誤。”
“本侯早離侯府,起火與否同本侯何干?”張鶴齡惡狠狠道,“本侯反倒要問問,侯府乃先皇所賜,如今被燒,京衛都是幹什麼吃的!什麼廠衛探子,都是木頭樁子,酒囊飯袋,沒半點用處!”
一句話,將錦衣衛和東廠都罵了進去。
高鳳翔瞪眼,顧卿蹙眉。
兩人不是沒手段,然張鶴齡雖然失勢,侯爵的封號仍在。問話可以,暗地裡給他苦頭吃也沒問題,明目張胆的用刑絕對不成。
北鎮撫司和東廠早被言官緊盯,正為鋒芒所向。消息傳出去,幾乎是主動送上把柄,必將廠衛推到風口浪尖,引來百官鞭撻。
滿朝文官的確不滿張氏兄弟,甚至多存厭惡。但能一舉扳倒廠衛,這二人必會被擺到“苦主”的位置上,引來同情之聲。
屆時,事情恐難以收場。
見兩人遲疑,張鶴齡更顯囂張,青皮無賴一般,滾在地上破口大罵。
不只守在木屋周圍的緹騎番子,馬車中的張延齡都聽得一清二楚。
離京這些時日,張鶴齡怨氣滿腹,逮住機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必要發泄出來。
拿準天家還要面子,天子年幼,必不願背負六親不認,薄情寡義的名聲,張鶴齡愈發肆無忌憚。到底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還是難得聰明一回,當真不好下結論。
然而,話要問,事情更要辦。任由他罵下去,總不是辦法。
見高鳳翔和顧卿不出聲,楊瓚上前一步,看著仍在大罵的張鶴齡,溫雅笑道:“侯爺罵了這些時候,喉嚨可干?下官為侯爺倒杯茶,侯爺潤潤嗓子再繼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