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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次之後,族長嗓子冒煙,楊瓚雙臂酸軟,總算從柱上砸下巴掌大的一片。
楊瓚呼呼喘氣的當,族中選出的幾個壯丁上前,搓搓雙手,掄起銅錘鐵鏟,叮叮噹噹鑿了起來。
片刻間,石粉飛揚,石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細,傾斜。
“讓伯父見笑了。”退後幾步,擦去額上汗水,楊瓚笑得無比干戈。
丟人,兩輩子從沒這麼丟人!
“四郎讀書做官,不用下田,沒把子力氣也算不得什麼。”
族長收回銅錘,單手提著,無比輕鬆。時而還揮動兩下,似對楊瓚的費力感到奇怪。
楊瓚抖著胳膊,顫著雙手,默默轉頭,無語淚流。
自今起,五碗增至六碗,可能多幾分希望?
眨眼間,兩根石柱俱被砸倒,花板石匾都沒留下。
“吊過往生人的繩子,不能留!”
族中老人發話,壯丁再次揮舞銅錘,肌肉隆隆鼓起,將雕鑿有花鳥的石板砸成碎塊,裝入藤筐,蓋上粗布,只等運入山中深埋。
“時辰到,開祠堂!”
牌坊清理乾淨,石基都被挖出運走,半塊不留。
祠堂前留下兩個深坑,族人排成列,穿過坑間窄路,入祠堂跪拜。
族長和老人在前,楊樅楊瓚父子在後。
族中男丁依輩分年紀分離,在祠堂內跪拜。族中女子孩童候在祠堂外,未有特例,不可越過半步。
楊廉被母親帶來,本該隨同輩兄弟跪在最末。未等分香,卻被族長遣人領至最前。
未知內中緣故,楊嚴氏望著兒子,心頭髮緊。驚疑不定之下,險些起身沖入祠堂。幸虧被族長家的兒媳攔住,才沒破了族中規矩。
“莫要擔心。”楊劉氏按著楊嚴氏,壓低聲音道,“你公公和小叔都在前面,還能害廉娃不成?你要是壞了規矩,犯了忌諱,才會讓廉娃在長輩前落不是。”
“可……”
“聽我的勸,千萬別犯糊塗!”
楊劉氏不鬆手,連聲叮囑。楊嚴氏面上被勸住,退後兩步,望著黑黝黝的門內,仍是心焦。
先祖牌位前,楊瓚依照老人吩咐,跪在蒲團上,先上香後磕頭。
禮畢,族人帶過楊廉。
“瓚有言告於祖宗,還清諸位長輩做個見證。”
牽過楊廉,握著冰涼的小手,楊瓚深吸一口,朗聲道:“列祖列宗在上,男瓚於堂前立誓,今生不娶,不續子嗣!”
“四郎!”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呼出聲。
“你這是做什麼?”
“兄長之死,瓚難辭其咎。”
楊瓚端正神情,聲音愈發堅定。
“瓚今在列祖列宗前立誓,長兄之子既瓚之子,瓚必當視如己出,撫其成人,育其成才。欲考功名,瓚定傾囊相授,助其科舉。欲為閒翁,必為其擇良婦,置田產,傳續家業,綿延血脈。”
“四郎!”
楊瓚聲音一頓,急著道:“族人之恩,瓚永銘於心,絕不敢忘!”
“自今之後,凡族中驅策,置祭田,辦族學,孝老人,愛孤獨,力所能及,絕無推脫。然族人如有違法,行仗勢凌人之舉,瓚亦將秉公論斷,交有司嚴懲,絕不徇私情!”
“祖先當前,瓚立此言,諸位長輩可證。有違此誓,必應天責!”
誓言道完,楊瓚重重叩頭。
在場之人皆被誓言震撼,久久未能作出反應。
楊樅顫抖著嘴唇,想說兒子傻,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四郎,”族長啞著嗓子,用力按住楊瓚的肩膀,“你這是何必!”
世人重諾,在祖宗牌位前立誓,斷無反悔的餘地。
念兄弟之情,將長兄之子視如親出,精心撫養,助其成才立家已是大善。因此而不娶妻不生子,又是何必。
擔憂愛親子而疏侄兒?
以四郎的品性,怎會如此!
祠堂中的老人亦是搖頭嘆息。
年少衝動,發下如此誓言,今後當真要孤獨一生?
楊瓚轉向楊樅,再次跪倒。
“父親,兒意已決,請父親應允。”
楊樅沒有說話,舉起木杖,就要狠狠抽下。
“三弟!”
“老三!”
“這裡是祠堂!”
族長和老人們忙要阻止,楊樅卻已停下,木杖脫手,用力拍在楊瓚背上,啞聲道:“四郎,你讓為父如何,如何啊!”
兒子重親情,他喜。
為養育兄長之子孤獨終老,他又何嘗忍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楊樅被族長拉住,渾身似沒了力氣,面向祖宗排位跪倒,痛哭失聲。
老妻離去,兩個兒子被害,長媳拘著孫子,似要同夫家離心,現今四郎又發下此等重誓,他該如何,他又能如何?
楊樅哭得傷心,老淚縱橫。
楊瓚跪在地上,重重磕頭。
事難兩全。
原身已逝,他必代其侍奉尊長,全盡孝道。然而,有再多的愧疚,他都不能娶妻,不能生子。
做人當有底線。
為了世人的目光,便違心娶妻,害一個無辜女子的終身,他做不到。
偽善也好,偽君子也罷。
前世今生,他真的做不到。
牌位前,楊瓚不停的磕頭。很快,額前一片青腫,地面染上血痕。
楊廉年幼,不知小叔為何這般,又驚又嚇,竟大哭起來。
哭聲傳出祠堂,不知發生何事,楊嚴氏面色蒼白,不是被楊劉氏死命拉住,早已衝進祠堂大門。
“三弟,”族長勸慰楊樅,“四郎重情誼,記掛兄弟,愛護侄子,你當欣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