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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金銀寶鈔也沒關係,能賞幾口鐵鍋,回到部落也能交代。
此非杜撰。
弘治十八年,泰寧衛使者進京,上書請賞,白紙黑字,鐵鍋赫然列在第一位。
安排好內外群臣,順便圈住番邦使臣,按照計劃,朱厚照擺駕奉天門。
天子起駕,作為儀仗隊,錦衣衛自要跟隨。
牟斌親自登上城頭,南北鎮撫司同知僉事,千戶百戶,皆錦衣鸞帶,戴烏紗帽,佩繡春刀,分立御道兩旁。
御駕過時,校尉挺直腰背,紋絲不動。
朔風卷過,衣擺翻飛,袍角袖口的雲紋似鮮活流動。
申時末,城頭點燃火把。
鐘鼓齊鳴,奉天門大開。
京城百姓,外來商人群集城門下,仰望城頭上的雲傘雲蓋。
在朱厚照出現一刻,眾人俯地跪拜,如cháo水一般,山呼萬歲聲不絕,俄而融入鐘磬之聲,震耳欲聾。
京城之內,萬千燈火點亮。
東安門外,各色彩燈斑斕閃爍,組成蜿蜒長龍,似欲騰空而起,翱翔天際。
“陛下萬歲!”
“萬萬歲!“
高呼聲不絕。
站在城頭,朱厚照脊背挺直,立如蒼松。
雙眼湛亮,下頜繃緊。臉頰浮現紅暈,激動萬分之下,竟然忘記禮部進上的祝詞,上前一步,揚起右手。
歡呼聲更大。
牟斌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天子高舉雙臂,興奮得用力揮舞。
足夠親民,威嚴全無。
少年天子激動不已,為讓百姓看得清楚些,甚至想要跳上兩步。
張永和谷大用眼疾手快,雙雙撲上,拼命拉住龍袍一角。
不說祝詞,不算什麼。雙臂揮舞,也說得過去。
崩豆似的跳高,堅決不行!
從聖祖高皇帝開國,從太宗皇帝遷都神京,歷代先帝,哪怕最荒唐那位,也沒這麼幹過。
有失體統不算,萬一腳下沒站穩,磕碰到哪裡,城頭這些人都要掉腦袋。
“陛下,陛下小心!”
張永小聲叫著,希望朱厚照能冷靜點。
可惜山呼聲過於龐大,張公公扯開嗓子,也如蚊訥一般,朱厚照壓根聽不見。
百般無奈,張永谷大用只能對視苦笑,牢牢拽住龍袍一角,打死也不放手。
好在腰帶系得緊。
不然的話,這麼大力氣,龍袍必定會被拽掉。
“陛下萬歲!”
城樓下,幾名壯漢混在人群中,隨百姓一起高呼,目光卻頻頻閃動,緊盯在不遠處的幾名番人身上。
“大哥,動不動手?”
“盯准了?”
“盯准了。”
“好。等人群散開,趁亂擠過去。”
“大哥,東西八成在那個白衣番人身上,不如……”
“三個都帶走。”為首的漢子低聲道,“記住,絕不能在城內殺人。找到東西,將人敲昏帶出城外。他們身上有路引,路上能順當些。”
“大哥放心。”
漢子點頭,又道:“今明兩日京城皆不宵禁,城門不關,何必這般費事。只要取來東西路引,直接到城外埋了,豈不乾淨。”
“老五閉口!”
無需為首的漢子斥責,一名臉上橫貫三條刀疤的漢子道:“東西搶來,你會看?”
“三哥可是秀才。”
“秀才?秀才也讀不懂番人的字。”漢子道,“敢自作主張壞事,誤了大家發財,不用大哥下令,我先卸掉你兩條胳膊!”
“曉得了。”
雖不情願,老五也只能咬牙點頭。
幾人不再多言,在人群中散開,從三個方向盯准番商。
彼時,城頭鐘鼓聲漸停。
朱厚照停止揮手,興奮感微減,終於想起禮部敬上的賀言。
“谷伴伴,念。”
“奴婢遵命。”
天子不蹦了,張永和谷大用長出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回原位。
無論如何,頭總算保住了。
張永俯身,為天子整理衣擺,谷大用展開聖旨,高聲念道:“天子敕:上元佳節……”
城門前,人聲寂靜,百姓皆躬身在地。
正向番人擠去的壯漢動作稍慢,立在眾人之間,極是顯眼。
事先安排的錦衣衛和東廠番役,如跟在螳螂身後的黃雀,找准目標,彼此打了手勢。
敕令宣讀完畢,人群再次山呼萬歲,久久不願散去。
在人群後方,儒衫方巾的楊瓚謝丕等人,由家丁護衛,靜觀其變。
“楊賢弟,天子真會出宮?”
“謝兄智計在握,何需詢問小弟?”
謝丕眸光一閃,楊瓚動作更快,在謝狀元動手前,先側身讓開兩步,躲到顧榜眼身後。
吃一塹長一智,再吃虧,當真是腦袋被門夾了。
“君子動口不動手。”
“你,我……”
謝丕被氣得咬牙,當初為何看走了眼?
什麼沉穩厚道,全都是X!
一氣之下,謝狀元爆了粗口。
幸虧謝閣老不在當場,否則定會氣得吐血。
吐完之後,手持家法,逮住謝狀元,必須腿打折。
能官至內閣,即便不如李東陽身手了得,也不比劉健為人剽悍,總要有幾分看家本領。憤怒之下,下手難免會重些。身為源頭,楊瓚八成也逃不過,必要挨上幾下。
傷上加傷,日子怎能好過。
謝閣老不在,當真是萬幸啊。
楊瓚四十五度角望天,發出一聲感嘆。
一切為了大明,謝閣老還當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