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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東廠監察百官,內閣三位相公同在名單之內。
昨日,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和東廠提督王岳,下達了一模一樣的命令,嚴查謝學士府。
嚴查閣老?
這樣的命令,十幾年未曾有過。
上一個有此待遇的閣老,是經過正統成化弘治三朝,綽號“劉棉花”的劉吉。
觀謝閣老為人行事,與劉吉完全不同。為何會引來錦衣衛指揮使和東廠廠公關注,實是令人費解。
不提暗中監視的錦衣衛和番役,馬車停在學士府前,楊瓚閃人行動失敗,知曉已入瓮口,再走不成,只能整整官袍,推門下車。
顧晣臣緊隨其後,反倒是謝丕慢了一步,相較兩人,微有些狼狽。
三階石梯,兩座石獸。
綠油大門,懸掛獸首錫環,兩側銅釘並排,檐下一張謝府門匾,懸掛數隻燈籠。
火燭輝映,釘頭磷磷,古獸猙獰,不見朱甍碧瓦,唯有古樸莊嚴。
門房早得命令,聽到聲響,立刻從角門走出。見到謝丕三人,馬上喚來幫手,一起打開側門。
門軸吱嘎作響,謝丕親自為楊瓚和顧晣臣引路。
三人身後,幾名家人卸車,將馬牽走,以人力將車廂推入門內。
府內管事迎上前,行禮道:“老爺在前廳同兩位閣老對弈。”
謝丕點點頭,不用管家,引楊瓚顧晣臣步上青石路,繞過一條迴廊,很快抵達前廳。
廳內燈火輝煌,謝遷與劉健對坐,桌上一張棋盤,兩盞香茗。
盤上黑白子縱橫交錯,難分勝負。
李東陽坐在一旁,手托茶盞,觀棋不語。
聽到聲響,三人同時抬頭,表情不見變化,楊瓚三人卻同感壓力山大。
“父親。”
謝丕當先行禮,隨後同楊瓚顧晣臣一起,問候李東陽劉健。
三位閣老均已換下官服,謝遷更是一身道袍,頭戴東坡巾,猛然一看,極具古賢風範。
楊瓚一點不敢放鬆,甚至比先時更為緊張。
顧晣臣亦然。
最了解親爹的謝丕,已經頭上冒汗。
“此非朝堂部中,無需拘束。”謝遷和藹笑道。
楊瓚連忙拱手。
謝遷能說,他不能聽。否則就是腦袋被門夾,自尋死路。
視線掃過楊瓚三人,謝遷撫過長須,道:“爾等且近些,觀此棋局,可有破解之法?”
觀棋?
若是象棋,楊瓚還能走上幾步。換成圍棋,實在是兩眼一抹黑。
但閣老開口,不能不聽。
走到桌旁,皺眉看了許久,終究是看不出一點門道。倒是謝丕顧晣臣熟知棋藝,看出雙方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得誰。
“可有解法?”
“小子愚鈍。”
三人一併拱手。
謝丕顧晣臣是真的慚愧,楊瓚則是渾水摸魚。從剛剛開始,便觀察兩人神情,無論做什麼,照葫蘆畫瓢總無大錯。
“無解?”
謝遷劉健未言,李東陽忽然朗聲一笑,放下茶盞,執起一粒黑子,落在棋盤左上角。
“如此,可還無解?”
謝丕顧晣臣微頓,有幾分恍然。李東陽再落一子,兩人眼睛發亮,似有所悟。
下完三子,李東陽不再動作,將棋局交還李東陽,對楊瓚道:“老夫甚是技癢,同老夫對弈一局,如何?”
他來?
楊瓚愕然。
謝狀元顧榜眼都在,怎麼就找上他了。
謝丕不是說,天子偷溜出宮一事泄露,三位相公正等著收拾他們?
見面不提其他,先下棋,究竟為何?
“小子棋藝不精,不敢在閣老面前獻醜。”
“無礙。”李東陽道,“老夫讓你几子便是。”
這不是讓不讓子的問題。
楊瓚頭皮發麻,乾脆承認,他不會下棋。
“不會?”
李東陽詫異。
劉健謝遷亦是抬頭。
“真不會?”
“真不會。”
廳內沉默兩秒,楊瓚低頭垂目,話說到這個份上,總不能硬趕鴨子上架吧?
“無礙。”
還無礙?
“老夫教你便是。”
李東陽和藹大度,楊瓚想哭。
棋盤擺上,李閣老當真要趕著楊瓚上架。
楊瓚無奈,只能硬起頭皮,執起黑子,啪嗒一聲,落在棋盤中央,隨後又啪啪啪落下三子。
四星連珠,成一條直線。
楊侍讀破罐子破摔,全當下五子棋。
換成旁人,遇到這麼胡鬧的,不掀桌也會翻盤。
李閣老耐性極佳,無論楊瓚怎麼落子,都能淡然以對。間或指點兩句,撫須言道:“落子稍亂,倒也機敏。”
楊瓚:“……”
棋局過半,李東陽依舊不驕不躁,耐心指點。
楊瓚隱約摸出些門道,試著落下一子,終得李東陽讚許點頭。
還要再下,李閣老卻是揮袖抹開棋面。
楊瓚眨眼。
“既已識得入門關竅,當重新開局。”
“是。”
不解深意,只能被牽著鼻子走。
楊瓚再次執黑,不到半刻,被李東陽殺得大敗。
“孺子可教。”
一句讚許,楊瓚又被殺得片甲不存。
“頗為進步。”
四字過後,楊侍讀已被nüè得體無完膚,只剩一層血皮。
“再接再厲。”
還來?
楊瓚渾身僵硬,再掩飾不住悲傷。都nüè成這樣了,能否手下留情?
下棋下得滿懷悲愴,如此悲壯,當是古今第一人。
“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