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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室內空空蕩蕩,冷意沁骨。
趴在堅硬的石床上,鞭傷疼得厲害,幾道檁子已腫得發亮。放任不管,不去見閻王,也會痛苦難熬,恨不能撞牆。
詔獄很少請大夫,楊瓚是特例中的特例。
獄卒隨身備有傷藥,對鞭傷棍傷相當有效。
手掌長的陶瓶,圓肚細口。去掉蠟封,辛辣味道刺鼻。
壯漢扭頭,只看一眼,差點從石床上蹦起來。
這樣一瓶子粉末,黑漆漆炭灰一般,是傷藥?
毒藥還可信些。
“老實趴著!”
壯漢的心思表現在臉上,獄卒很是不滿。
看著不起眼,聞著刺鼻,實打實是永樂年間傳下的方子。多少犯官被用刑,都是靠它保住性命。
現如今,太醫院都沒有這麼好的傷藥。
不識貨不說,還敢嫌棄?
若不是顧千戶明言,這五人日後有用,一捧草木灰就能對付。管他是不是留下病根,不死就成。
“咬著!”
獄卒放下陶瓶,取出一根竹筷,遞到壯漢嘴邊。另兩名獄卒按住壯漢手腳,手下用足力氣,確保其不會掙扎過頭,從石床滾落。
“忍著點。”
說話間,獄卒疊起布巾,在盆中浸濕,均勻倒上藥粉,招呼不打一聲,直接敷到腫起的檁子上。
咔嚓!
藥剛敷上,竹筷即應聲而斷。
火燒般的疼痛自傷處蔓延,壯漢咬緊牙關,仍沒能撐住,不到兩秒,古銅色的臉膛慘白一片,涕淚橫流。
“出息。”
見多同樣的情形,獄卒不以為意,接連浸濕布巾,重複之前動作。
壯漢開始奮力掙扎。
疼成這樣,能忍住的就不是人。
“按住了!”
眼見布巾滑落,獄卒厲聲喝道:“這點疼算什麼?忍住!”
沒法忍!
哪怕被搶船的同道砍上百八十刀,也好過這樣!
活了三十年,從沒這麼多丟臉過。他算是明白,為何廠衛被視作凶神。落到他們手裡,當真會生不如死。
“真是……”
獄卒終於不耐煩,取下腰牌,咚的一聲,砸在壯漢腦袋上。
選正位置,掌握好力度,不傷人命,只將人砸暈,祖輩傳下的手藝,非一般熟練。
壯漢暈倒,一動不動趴著。
敷藥的過程變得格外順利。
鞭傷都被藥粉覆蓋,獄卒站起身,擦擦手。
“走,下一間。”
不出意外,明早就能消腫。
海盜就這點能耐?
不及成化年的文官硬氣。
“班頭,這邊。”
一名年輕的獄卒舉起鑰匙,打開鐵鎖。
門內的壯漢聽聞弟兄慘叫,強撐著不想露怯。只可惜,蒼白的臉色,縮到牆角的動作,早被看得一清二楚。
“別過來!”
壯漢聲音嘶啞,雙手護在身前。
獄卒齊齊黑線。
至於怕成這樣?
當他們調戲良家婦女?
“抓起來!”
映著火光,獄卒走進囚室,影子在石壁上不斷拉長。
壯漢退無可退,終於被押上石床。
“娘啊!”
痛呼傳出,山崩地裂一般,恍如正遭受非人折磨。
餘下壯漢都握緊欄杆,透過木欄間的縫隙,緊盯傳出慘叫的囚室,面色慘白如紙。
隔間內,慶雲侯世子靠在門前,手探入衣領,抓了抓肩膀。
關在獄中幾月,從雲端跌落塵埃,沒瘋就算好的。
唾罵無用,掙扎更是無用。
盼著親爹?
要是能救他出去,也不會等到今日。
周瑛搖搖頭,開始抓背。
對比後進來這幾個,顧靖之對他稱得上客氣。好歹早晚膳食不缺,也沒對他下狠手。
聽著壯漢的慘叫,周瑛收回手,整理一下外袍,望著囚室一角,發出一聲感嘆,相當富有哲理。
痛苦和幸福,果真都需要對比。
顧卿取得口供,沒有急著遞送宮中,而是離開刑房,前往關押番商的囚室。
不知趙榆用了何等手段,三個番商皆老實跪在地上,問什麼答什麼,半點不敢摻假。
“這幾人確是大食後裔,祖上卻不是黑衣大食,而是白衣大食。”趙榆站起身,面上依舊帶笑,道,“據說還有王室血脈。”
“白衣大食?”顧卿蹙眉。
“顧千戶不曉得?”
顧卿搖頭。
“難怪。”趙榆道,“白衣大食在黑衣大食前立國,末代王朝距今,少說有四五百年。”
“趙僉事如何確認?”
“本官先祖曾隨船隊出海,中途遇上過大食的商船,往來經過均有記載。”
顧卿沒有多問,取出壯漢的口供,翻過兩頁,道:“五人祖籍徽州,三人為農戶,兩人為軍戶。弘治二年隨商隊輾轉至江浙,私結番商走私貨物,其後更淪為盜匪。”
“海盜?”趙榆收起笑容,“可同倭賊勾結?”
“沒有。”顧卿道,“五人招募的海匪均同倭賊有仇。海上遇到,無論真倭假倭,必斷頭沉海。”
趙榆神情微緩。
“這三名番人,居我朝日久,表明經營雜貨,實從事走私行當。手中握有兩艘海船,同倭國暹羅等貿易。市貨之外,暗中繪製海圖,為倭人傳遞消息。”
顧卿說話時,三名番商跪在地上,抖如篩糠。
“據言,三人私賄寧波府衙官吏,多行不法。”
“賄賂何人?”
“因做得機密,外人皆不知。”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