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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試前先來一場下馬威,實是少有。然有天子示意,劉健等人只能依言行事。
敕書念完,二度行禮之後,數名宦官自殿側行出,引眾貢士入殿拜見天子,依次序落座。
十四名讀卷官仍立在原處,看著貢士一一行過,不時點頭,不時搖頭。
新科明經們被看得頭皮發麻,腳底打顫。
這是殿試?不是在菜市場稱斤論兩、挑肥揀瘦?
輪到楊瓚,雖同眾人一般低眉斂、足下無聲,底氣沉蘊又是不同。得空還能不著痕跡的瞄上兩眼。
腹有詩書氣自華。
前世的楊瓚多以為是誇張,如今親眼目睹,不得不承認:古人誠不欺我。哪怕已是長髯垂胸,髮鬢斑白,仍是腰背挺直,氣質超然,卓爾不群。
十四個老帥哥排排站,楊貢士委實過了一把眼癮。
馬文升捻著鬍子,微微頷首,老夫的眼光果真不錯!
韓文亦有同感。
龍椅之上,弘治帝得中官稟報,道:“朕有些看不清,寧老伴去安排。”
“奴婢遵命。”
寧瑾躬身退下,少頃,安排座位的中官便得了傳話,本該在第六排的楊瓚,直接被提到了第二排,正巧坐閆璟身後。
楊瓚眨眼,再眨眼。
看著笑眯眯的中官,沒錯?
中官點點頭,笑意更深,沒錯。
“楊明經安坐便是。”
沉默兩秒,楊瓚大方落座。
不見受寵若驚,也無傲然恣意。泰然自若,雨打不動,端得沉穩若斯。
天子在上,閣臣在旁,敢在這個時玩陰謀詭計,絕對是狂奔在尋死的大道上。
幾位讀卷官同時仰頭,弘治帝輕輕咳嗽兩聲,意思很明白,朕老眼昏花,就想看得清楚點。諸位就當沒看見,體諒一下?
群臣收回目光,人都坐下了,還能再叫起來不成?
無論如何,天子的面子總是要給的。
第十七章 殿試 二
對楊瓚位置的調換,讀卷官不提意見,臨考的貢士更不會提。
被黜落之人的慘象猶在眼前,天子行事,還是莫要多做置喙為好。不然的話,天曉得下一個被拖出奉天殿的是誰。
往年殿試,即使有貢士發揮失常,也少有被黜落。頂多落入三甲,名次靠後,外放偏僻州縣。
今番卻是不一樣。
複試題目在前,敕書殺威在後,貢士們坐在奉天殿中,心裡都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皇宮大內果然不是善地!
唯一的願望:快些髮捲,快些開考,早考早了。
平日裡的高談闊論,自幼懷揣的遠大抱負都被拋在腦後。
不下十數人生出中榜後請求外放的念頭。哪怕是二甲,只要不授庶吉士,也要請命外放。有族人為官的貢士尤其如此。
天威難測,面君如面虎。
京城的水太深,沒有幾年乃至十幾年的積累,不可輕易涉足。
有靠山也是一樣。
安坐在殿前,楊瓚目視前方,面上沒有太多表情。
雖說是面君,但天子高居丹陛之上,以他所在的位置,頭仰成直角,脖子發酸也見不到龍顏,頂多能對上一雙龍腳,還不甚清晰。
如此一來,好奇心都隨之消失。
見不到臉,再好奇也是白費。
巳時正,貢士坐定,讀卷官開始散卷。新科明經們幾乎同時鬆了一口氣。
沒料想,殿前遲遲沒有懸掛試題,卷子翻開,赫然又是一張白紙。
怎麼回事?
眾人滿頭霧水,眉心緊蹙。
此時,龍椅上的天子終於開口,聲音算不上渾厚,經中官轉述,才能聽得清楚。
剛說了兩句,奉天殿內就徹底陷入死寂。
天子親自出題是殿試的規矩,算不得稀奇。
題目新奇同樣沒問題。
新科明經們自負通曉經義,飽讀詩書,不至才高八斗也是滿腹經綸。再偏僻的題目也能找到出處。縱然找不到,靠著自身理解,七拼八湊也能做出一篇策論。不至上上等,也能安全過關。
但新奇成這樣,太有問題!
確定不是聽錯,貢士們眼睛瞪圓,差點君前失儀。
弘治帝高坐龍椅,面容消瘦,臉色卻奇怪的cháo紅。
“自古帝王之治,其大不過道法仁善而已。夫帝之聖莫過堯舜,王之聖莫過禹湯。朕自臨祚以來,夙夜兢兢,唯懼弗任。圖耀先祖,不敢稍有怠忽。於茲經年,仍未窮極致。子諸生明聖人之言,究於實務,必有定見。”
“朕今向子諸明經問策,需直述以對,毋贅述以浮誇之詞、諂媚之言,而不切實用。”
“聘以良策,朕將慎取,采而行之。”
翻譯過來,可總結歸納如下:
自古帝王治國,不過道法仁善四字。聖賢之主莫過堯舜禹湯。朕治國多年,兢兢業業,早起晚睡,不敢以任何藉口怠工,唯恐不能盡責。累得像頭老黃牛,仍覺做得不夠,及不上先人絲毫。
在座諸位都有大才,對此必有見地。有好的意見,盡可當面對朕提。
務必實話實說,不可滿篇浮誇,只一味奉承之詞。更不可空洞乏味,沒有任何實用的建議。
不然,被金吾衛拖下去的兩個就是前車之鑑!
若有好的意見和建議,朕定然採納。
所以,放心大膽的提吧!
三百人齊齊默然,縱是楊瓚也嚇了一跳。
原來複試尚不算坑,真正的天坑在這裡!
給皇帝提意見?
如何把握尺度?
說輕了不行,說重了更加不行。前者必為天子不喜,後者亦會被讀卷官蓋上大戳: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