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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有點急有點高,顯出點不耐煩。
馮宛抬頭看向她,揚唇一笑,溫婉有禮地說道:“有禮了。我夫主那,我自行過去便是。”她關切地說道“看姑子這般急忙,想是有事,你先忙去吧。”
說罷,馮宛轉身,想朝廣場人多處走去。
她拒絕得體貼有禮,那婢女呆了呆,叫道:“可你夫主叫得急……”
“姑子多心了,我夫主那,我自會解釋,你去忙吧。”
馮宛瞟了一眼那兩個還在搖晃著走來的護衛,不再多言,身形一轉,擠入人流中。
“誒,誒趙夫人,趙夫人?”
那婢女急急喚了幾聲,眼見馮宛越去越遠,不由苦惱地跺了跺腳。這時,一個婆子的聲音傳來,“怎麼讓她走了?”
婢女連忙回頭一禮,委屈地說道:“奴也不知,這趙夫人行事好生任性。”
婆子瞪著她,冷冷說道:“這話你還是跟大公主去說吧。”說罷,婆子朝那兩個漢子使了一個眼色,令得他們停步後,與那婢女朝一個角落走去。
站在不起眼的地方,馮宛看著這一幕:這一幕,她夢中沒有。想來,有些事已經改變了。
不過改變又怎麼樣?她們的性格擺在那裡,有那樣的性格,便會有那樣的行事。
想到性格一事,馮宛搖了搖頭。據她所知,陳雅是個性急的人,她的仇一般忍不到第二天的。
馮宛沉思一會,提步繼續朝著五殿下那一席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趙俊身後。
此刻,趙俊坐在塌几上,在五殿下諸臣中,他的位置十分靠後,半邊身子都落到了陰暗處。
感覺到馮宛走來,趙俊朝她瞟了一眼,皺眉道:“怎地才來?”
見馮宛不答,他便不耐煩地轉過頭去,不再理會。因此,他都忘記叫來婢女,給自己的妻子備上塌幾。
趙俊這一舉動,旁邊眾臣的妻妾都有注意,她們時不時朝她瞟來,只是對上風姿雍容的馮宛,不敢出言指點。
馮宛朝昂著頭,認真地傾聽著前方同僚的說笑聲的趙俊看了一眼,揮手召來一個婢女,客客氣氣地要了一副塌幾。
按她的意思,這般站在陰暗處,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她不耐煩呆會趙俊想起來,又怪她不知自己尊重自己。
婢女應了,迅速地搬了一副塌幾來。
馮宛剛剛坐下,旁邊一個婦人便湊過頭來,笑道:“看來夫人是個慣掌事的……你家夫主沒開口,就自己要了塌幾。”
話中帶著嘲諷。
馮宛回過頭來。
陰暗處,她的翦水雙眸明亮異常,微笑地盯了這婦人一眼,馮宛溫婉答道:“夫主自有大事要忙,這等小事何必累他操心?”
那婦人一噎。
趙俊就坐在前面,兩女的對話也聽得個一清二淨,聽到馮宛地回答,他嘴角滿意地揚了揚。
這時,幾人地說話聲傳入馮宛耳中,“五殿下剛見過陛下了。”“陛下似是說了什麼話,你看殿下開心得。”
“這天黑得真早,才酉時二刻呢。”
“看,宴會開始了”
宴會是開始了。
無數的火堆,在一瞬間全部燃起,騰騰的火焰中,排成隊列的宮婢和太監,捧著酒肉,抬著飯菜,迤邐上前。
而廣場正中央,五殿下特意請來的晉地歌舞伎,也在鼓聲中扭著香風上場了。
五殿下不是一個懂風雅的人,他請來的歌舞伎,就是一個字:多二三百個衣履飄然的美人一出現,便博得了一群大老粗的叫好聲。
這時,五殿下走了出去。
他舉起酒樽,朝著閣樓上恭敬一禮,朗聲道:“此樽敬之父皇,願父皇萬壽無疆,願我大陳國萬載昌盛”
聲音一落,他率先跪伏在地,隨著五殿下這一跪,站在五殿下身後的眾臣護衛婢妾,也齊刷刷一跪。
這些人都給跪了,剩下的人相互看了幾下,也在猶豫中慢慢跪下,漸漸的,撲通撲通跪地聲不時傳來,轉眼間,廣場上黑壓壓跪了一片。在五殿下諸臣的帶領下,他們亂七八糟地叫道:“願陛下萬壽無疆,願我大陳國萬載昌盛”
這些胡人治國,遠沒有漢人那麼多規矩,平素臣子們見了皇帝,跪拜的沒有幾個。此刻,這麼黑壓壓跪了一地,叫喊聲驚天動地,閣樓上的皇帝,真真覺得自己就是天命所歸的真龍天子了。他哈哈一笑,揮著袖叫道:“起來吧。”剛喚完這三字,馬上覺得不妥,皇帝粗嘎地叫道:“免禮。”
五殿下連忙帶頭喚道:“謝陛下隆恩。”
說罷,他帶頭站了起來。
站起來時,五殿下容光煥發,趙俊也是容光煥發……那陣大雨小雨不斷時,他們窩在五殿下的府中,商量的便是這個。整來整去,也就整了這麼一套出來。現在看來,陛下果然是歡喜的。
趙俊四下顧盼著,暗暗忖道:這允許臣子們帶妻妾的事,還是我提議的。看看現在廣場上這人流,剛才跪拜呼喊那熱鬧的架式,果然陛下也給震動了。
想到這裡,他搖頭晃腦,一派洋洋自得。
皇帝顯然是真開心了,鼓樂聲中,他竟然帶著妃子們,從閣樓中走了下來。
陛下動了,而且他正朝五殿下這一席走來。嗖嗖嗖,廣場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一角,那一側,另外幾位殿下盯向這邊的目光,都帶上妒火。
皇帝的身邊是皇后,皇后的後面,一片花團錦簇中,馮芸的身影若隱若現。另一側,是數位公主,公主中,大公主的身影也若隱若現。
馮宛悄無聲息地向後挪了一步。看了看,發現自己還是處於一片光亮中,左右又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後,馮宛不動聲色地站起,慢慢走向後方的角落處。
……大公主那人性急,她此刻還是避一避,儘量不與她見面的好。
剛剛退到黑暗處,馮宛看到那裡站著一人,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那人的聲音傳來,“你是,那位馮氏宛娘?”
聲音雖疑惑,卻清悅動聽,正是那玉郎的聲音。
馮宛沒有想到,剛才還見到他,此刻他便躲到這裡來了。不由怔了怔。
回過頭來,她剛要行禮,想起眼前這人的性格,便又停下動作。歪著頭,馮宛含笑望著他,低聲笑道:“是不耐熱鬧,還是不耐行禮?”
她倒是問得直接。
黑暗中,玉郎壓著嗓子哈哈一笑,也低聲回道:“自是不耐行禮。”
只是六個字,卻有著一種掩不去的傲氣,一種道不明的輕鄙。也是,以他的出身,又怎麼會願意給這種胡人小族的蠻夷之君行跪拜大禮?
馮宛一笑。
她清脆動聽的笑聲傳入玉郎耳中,卻令得他輕嘆一聲,道:“你這樣的婦人,怎地有那麼一個……”
不等他說完,後方光亮處,傳來趙俊壓低了,焦躁著的叫喚聲,“宛娘,宛娘?”
看來是躲不過了。
馮宛朝著玉郎行了一禮,低聲道:“有人相召,容告退。”
她剛轉身,玉郎地聲音傳來,“召者何人?為何要告退?”聲音中帶著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驕狂。
馮宛搖頭苦笑:這個天之驕子,任性慣了,身邊也有的是人保護。他也不想想自己一個婦人,哪有那個資格拒絕丈夫的召喚,哪有資格擺出傲然不理的架式?
她沒有回頭,只是溫婉笑道:“郎君忘了,妾既是賤民也是婦人無禮狂妄,條條種種,都是賤民愚婦取死之道。”
這裡的每一個人,伸伸手指,都可以取了她這條小命去。
望著馮宛離去的背影,玉郎沉默了。
好一會,他低笑道:“說得那麼卑微怯弱,風姿卻從容至此,倒真是個有意思的。”
轉眼間,馮宛走到了光亮處。
果然,不知什麼時候起,趙俊已站在了陛下身側。不對,他是站在大公主面前,只不過大公主的旁邊五步遠,便是親切見過幾位大臣的陛下而已。
遠遠看到馮宛,大公主陳雅雙眼便是一眯,一股強烈的怨毒厭惡之氣,流轉其中。
至於趙俊,他正對大公主陪著笑,那俊朗的臉上,滿滿都是殷勤和喜歡……對於女人,趙俊一直有一手,便是不喜歡,他也總能裝出幾分喜歡來。
看來馮宛娉娉婷婷地走近,眉宇間一片寧靜,陳雅眉頭一豎,提著聲音笑道:“陛下駕到,你這婦人卻私自跑了,莫非會情郎去了?”
聲音清朗響亮,帶著任性的語氣。
果然,聽到她這無禮的話,旁邊的皇后等貴人,只是眉頭蹙了蹙,便不再在意。
可公主發話了,馮宛做為下臣之婦,不得不在意,不得不回答。
馮宛扭捏地低下頭,她咬著唇說道:“大公主玩笑了,臣婦只是,只是……”她一副羞於啟齒的模樣。
看到她這模樣,那幾道瞟來的目光給收了回去:大公主也真是的,人家婦人多半是小解去了。當著眾人這麼大聲逼問,怪不得這婦人都臊得抬不起頭來了。
話說回來,若是馮宛是一副風騷艷麗的模樣,大公主那句私會情郎,也許還有幾人會相信。
大公主重重一哼,馮宛這個樣子,她自是不好再逼問下去。
眼珠子一轉,她對著趙俊笑道:“趙家郎君,我看你這個妻子不錯,又會穿裳又知禮儀。不如,你把她今晚借給我,好不好?”
這話是大公主臨機一動說出的,話一吐出,她自己便覺得理由十分充足,當下昂著下巴,緊緊地盯著趙俊,一逼他不答應也得答應的架式。
趙俊呆了呆。
這麼片刻,他已清楚地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此刻大公主的架式,分明是不懷好意。若是真把宛娘留在宮中,只怕第二天他迎回去的是屍體了。
一想到馮宛變成一副屍體,僵硬灰敗的樣子,趙俊心下一寒。幾乎是反射性的,他搖了搖頭,說道:“大公主說笑了。”
這一次拒絕,他的聲音還是乾脆響亮,搖著頭,他很快找到了原因,“此時天色已晚,宴會一過,只怕已是子時。大公主說笑罷了。”
陳雅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不由怔了怔。
轉眼,她目光不善地瞪著趙俊,見到他看著自己,堅定而執著的表情,不由惱怒地撅起了唇。
這一次,趙俊卻是直接不理。
……大公主對他最和善,再有好感,他一個大丈夫,也不能唯唯諾諾得把妻子送到她手上去死。不管如何,宛娘終是他的妻子,再說,宛娘的背後,還有那衛子揚,還有那個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