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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沒有說明,兩世為人的她,自是知道衛子揚不是甘心屈於人下的人。她只是告訴衛子揚,陛下只需要用這麼簡單的一手,便可以把他自己,把陳朝置於道德至高點,便可以讓衛子揚終其一生,被這種所謂的君恩,所謂的道義給束傅。他如果有什麼野心,那忘恩負義的名號便會終身罩在他的頭頂上。
這個世間,很多道德規矩,都是時移世易,然而,這君臣大義,卻是不管哪一朝哪一代,不管胡人晉人,都有講究,都會被約束的。當然,也有那天生反骨,怎麼也餵不熟的白眼狼,只是那種人就算得了江山,他治理天下時,失去了道德兩字可利用,剩下的也只有強霸專橫,殺得小兒止啼這一條最不長久最不好走的路。
馮宛想到這裡,微微一笑,她靜靜想道:我來到這裡,趙俊多多少少會被刺激到,而他能做的,莫過於緊緊抓住大公主。只要他弄大了大公主的肚子,大公主這個平妻,那是她做得也做,不做也得做!
到了那時,到了那時,一切都將不同!
就在這時,衛子揚低啞的聲音傳來,“不行!”
不行一一
他竟是說得這麼幹脆,這麼冷漠。
馮宛騰地轉過頭去。
對上她詫異的目光,衛子揚的鳳眼有點沉黯,他盯著馮宛,低低地問道:“阿宛,你沒有想過嫁我麼?”
馮宛呆了呆。
不等她開口,衛子揚負著雙手,側過頭看著紗窗外,血色鳳眼中微帶澀意,說道:“你背著這個有夫之婦的名號,沒有陛下允許,沒有我相逼相求,這般不請自入地住入我的府第……阿宛,你是想一輩子當我的姬妾麼?”
說到這時,衛子揚轉過頭來,沉沉地盯著她。
馮宛的唇動了動,又動了動,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這陣子她尋思過許多,是沒有想過一定會嫁他的。她都是一個許過人的婦人,早是不潔之身,她又長得不美。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是何等人物,將來,他翱翔天際時,她這樣的出身,這樣的長相,又怎麼配與他並肩而立?
她是想過,最好的結局,莫過於在他的保護下,過著一個人的自由日子。可他對自己如此著緊,最大的可能還是,在他對她有興趣時,她當他的貼身姬妾,如丈夫一樣隨他左右。不參與後宅爭鬥,也不會有什麼名份!到得老了,他成功了,也許她能請辭離去,歸于田野中。
與趙俊那一世,已耗盡她所有的心血。馮宛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對一個男人如此付出。她想,她對衛子揚是喜歡的,有這份喜歡,其實就夠了,這樣,她與他在一起,她會歡喜,他有了後宮,她也只會淡淡而笑。他不在意時,她甩一甩衣袖,便能飄然離去。
這是她能想到的一生。
在馮宛沉默時,衛子揚轉過頭,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良久良久,馮宛都沒有抬起頭來。
慢慢的,衛子楊的臉色越變越冷,慢慢的,他的眸光越來越沉,慢慢的,他收起了所有的笑容,所有的歡喜。
直過了許久許久,寬敞的堂房中,傳來衛子揚冰冷的聲音,“如你所願!”
騰地一聲,馮宛抬起頭來。
衛子揚卻不再看向她,他衣袖一甩,挺直著腰背,如仙鶴一般傲然離去,“明日我將向陛下上書,不管他允是不允,我都會後日上午迎你過來。記得到時換上男裳!”
話音一落,他人已跨出了房門。也不知是含怒還是什麼,他右手重重一帶,直讓那房門“砰”的一聲巨響中,猛然搖晃起來。
目送著他離去的身影,馮宛久久都沒有抬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低著頭,對著衛子揚離開的方向福了福,低低說道:“多謝你!”
這個男人,便是這般震怒中,也在為她著想,所以,他還是想向陛下上書,所以,他要求她著男袍入他的門。
他,實是不想她悄無聲息的,像個姬妾一樣,以一種卑賤的方式入這個府門啊!
不知為什麼,馮宛的眼中有點澀,她側過頭去,讓風吹去眼中的澀意。
兩世了,不曾有人如此為她著想過的。
沒出閣時,她的母親總在病中,她所有的心力,都在保護母親平安的生存下去。母親死後,她的父親從沒有正眼看過她一次。嫁給了趙俊,也總是她全心全意為他盤算。
很多年很多年了,沒有人會關心,她生了病會不會痛,她被人欺辱時會不會害怕,她一夜夜無眠時,心中是不是有苦,從來沒有人會關心會在意。
第115章不安靜的夜
馮宛站在客房堊中,側著頭,呆呆地看著紗窗外,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拭去眼角的淚水。
她曾經以為,自己已經不需要溫情了。因此,她放走了鳳兒她們,她順從地讓曾老叔離開自己的身邊,她見到昔日故發,也裝異不識。
也許,是那夢夢無眠,那次次白日驚醒的自己已不是昔日的自己吧,她需要武裝起來,她需要沒有任何瓜葛,沒有任何心軟地生活下去,直到,達到她的目的。
可是,他是衛子揚叭……,
走出兩步,緩緩推開房門,對著外面白晃晃的日頭,馮宛的臉上,重新帶著淺笑,帶著溫婉。
旁邊的花園中,笑聲說話聲已經小了許多,衛子揚多半不在那裡。馮宛想了想,叫來一個僕人,在他的帶領下從側門出了衛府。
馬車駛入了趙府北院。
馮宛一下馬車,便向左右問道:“他們回來了沒?”
“回夫人,還不曾回府。”
馮宛點了點頭,她提步向前走去。
在經過弗兒的房間時,她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入內。
令僕人們把塌幾搬到院落里,馮宛一邊曬著這冬日的太陽,一邊閉目養神:今後的生活,將與她所熟悉的截然不同,她得好好尋思尋思。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聲傳來,然後,幾人走到她身後,低聲說道:“夫人,我們回來了。”
馮宛點頭,並沒有站起,“可有稟過陛下?”
幾人沉默子一會,才道:“稟過了?”
“陛下可有旨意?”
她本應該站起來,應該無比恭敬地說這句話,可心中不存幻想,她不想強迫自己做出那等模樣。
一陣沉默後,一個護衛說道:“陛下不曾有旨意傳出。”另一個護衛補充道:“那兩婢因需養傷,陛下另派了四名婢女前來照顧夫人。”
果然不出所料。
陛下他,從大公主的行為中得到了啟發了吧?說不定今晚,說不定明天,大公主又會生龍活虎地跑到自己面前,繼續進行她的耀武揚成,和計劃!
馮宛瞟了一眼四個新面孔,淡淡說道:“知道了,叫管事安排吧。”
“是。”
眾護衛散去。
閉著眼睛的馮宛,清楚地感覺到,那四個宮婢還在頻頻向自己看來。不用睜眼,她也知道這些宮婢又是好奇又是強烈的不滿。也是,哪有一個小小的六品官婦,敢這般輕忽地對待陛下派來的人的?
時辰一點一滴過去。
用過晚餐後,西邊的晚霞還不曾散去,明月已經出來了,今天是滿月之日,那一輪瑩白的圓月在天地間灑滿鋃光,讓人的心跟著它變得祥和安定。
馮宛一直沒有動。
她綺在塌上,靜靜地望著天邊那昏暗的地平殘發呆。那灰灰淺淺,遙不可及,似在天邊,又似乎翻過那片樹林,翻過那座山,便觸手可及的天地交界,令她看得目不轉睛的。
一個腳步聲傳來。
那腳步聲徑直來到她身後,站了良久,他輕喚道:“宛娘?”
是趙俊的聲音。
馮宛沒有回頭,她似是早就料到他會到來,“坐吧。”聲音平和至極。
西西索索中,趙俊在她的對面塌几上坐下。
他久久沒有吭聲。
這與他平素有點不合,馮宛睜開眼來。她靜靜地看向趙俊。
此刻的趙俊,微低著頭,手中持著酒斟,薄唇抿成一線,眉目中有著陰霾,也有點說不出道不明的失落。
他沒有注意到馮宛的目光,抿了一小口酒後,沙啞地說道:“宛娘,我……”頓了頓,他抬起頭來,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馮宛,低低地說道:“宛娘,我們便不能和好嗎?”
他傾身向前,伸出雙手按在馮宛的小手上,急急說道:“宛娘,我對你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
馮宛沒有掙脫他的手,她溫婉地看著趙俊,輕輕問道:“那大公主呢?”
趙俊一怔。
馮宛微微一笑,輕聲道:“大公主不會和親了,她年紀不小,也要選婿了。夫主一向與大公主交好,甚得她的歡心。”堪堪說到這裡,馮宛清楚地看到,趙俊眼中那一閃而逝的自得和滿足。
馮宛笑得更溫婉了,她徐徐問道:“夫主可有想過,如何安置大公主?”一語落地,趙俊僵了僵。
馮宛慢慢地抽出雙手,拿起酒斟,輕輕抿了一口。低著頭,看著酒水蕩漾下,那時散時聚的月光,馮宛忖道:有些人,永遠也不會變。
趙俊僵硬地坐在對面,一時蹙眉沉思,一時目光閃動。他時不時地朝馮宛看上一眼,卻久久無法回答她的問話。
他不能說,我會與她想法子勸服陛下,把你降為平妻,然後大公主做我的正妻。他更無法對馮宛說,你放心,便是你成了平妻,我對心意也不會變,我發過誓的,會與你共榮華的,這些都永遠有用。你就算成了平妻,該享有的一樣也不會少。
呆滯良久後,趙俊一咬牙,看向馮宛認真地說道:“宛娘何必還說這樣的話?陛下那天不是說了嗎?大公主便是嫁我,也只能為平妻。宛娘,我便是娶了大公主,你也是我的正妻,你在她的上面!”
他想,這句話宛娘一定是愛聽的。他現在只能撿她愛聽的說,他只想讓宛娘儘快地脫離那個姓衛的,完全地回到他的身邊。至於以後如何,事實如何,想來那時宛娘沒得選擇,也只能接受了。
不管如何,我一定要說服大公主,便是別的女人都趕走,宛娘也一定要留下,我且苦苦地求她,她說不定就會應了……
其實,於內心深處,他一直是明白的,大公主與宛娘,他只能得一個……應該這麼說,大公主與他的嬌妻美妾,他未遠只能遠擇其一。他不是傻子,他清楚得很,大公主可不是宛娘這種能容人的性格。可是,那樣的未來太殘酷,他怎麼著也得掙扎一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