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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衛子揚像個嚇傻了的孩子一樣望著自己,馮宛暗嘆一聲,她慢慢側頭,繼續保持著這種無力和失望的表情——也行,這是讓他心甘情願放她離開的唯一法子。
“不可能!”突然,衛子揚叫道:“絕不可能!”
他直直地盯著馮宛,抬起頭,冷冷地道:“當初你發過誓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管我在何方,終你一生,永遠不叛不離,不棄不厭!馮氏阿宛,難道你忘得一乾二淨?”
他激動起來,唇顫抖著,大聲叫道:“我一時不慎,把你遺落,讓你陷入危險當中,是我不對。你可以罵我恨我,可憑什麼一聲不吭地離開我?明明知道我找你找得很幸苦,還是一點風聲也不透露。知道我趕到了那裡,你還急急地跑了開來。聽說我從馬背上摔下來,都昏迷了,你也只是想著離開。”
他又痛又怨,“阿宛,你怎麼這樣對我?”
慢慢伸出手,他捂著臉,哽咽道:“你發過誓的,你明明發過誓,會對我不叛不離、不棄不厭。。。我知道我不好,老是犯錯,身為男兒,當年也只能看著母親,妹妹一個個死去,你都發了誓的,都發了誓的。。。”
淚水從指fèng間滑落,他已泣不成聲。這個在外人面前總是任性到囂張,剛強到無所畏懼的少年,此刻卻忍著悲痛,聲聲哽咽著。
馮宛低下頭,目光呆呆地落在地面上。她知道他會怪她,她也知道他並不是一個思維縝密、做事滴水不漏的成熟丈夫。所以,在剛剛被遺落時,她的內心深處,並沒有責怪他。
便是現在,她也並不怪她。她只是害怕,只是想著保護腹中的孩子,只是累了倦了,想要離開這風風雨雨的都城,過幾天安靜日子。
衛子揚慢慢放下手,紅著眼眶,看向馮宛,見她白著臉,看不出喜怒,不由怒火中燒。他咬著牙,厲聲道:“來人!”
人早被他遠遠的支開,直喚了好幾聲,才有腳步聲傳來。
房門一開,衛子揚便指著馮宛厲聲命令道:“把這婦人押到秋月宮去,任憑是誰,沒有我的命令,一步不許接近。”
“是”
幾個婢女緩步上前,不等她們靠近,馮宛轉身,安靜地朝外走去。
衛子揚盯著她,唇抿得越來越緊。終於,在她要跨出房門時,他低聲喝道:“馮氏阿宛,你可知道那秋月宮是什麼地方?告訴你,那時冷宮!”
他直直地盯著她,等著她回頭,等著她告訴他,她不想離開他,她會如誓言中所說的那樣,對他不叛不離,不棄不厭。
可是,馮宛只是略略停頓一下,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曼妙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里,衛子揚突然一拳打在几上。
馮宛走出院落時,吳君正候在門外。看到她走出來,他連忙湊了過來,恭敬地喚道:“夫人。”
他看著馮宛那張喜怒不形於色的臉,求道:“夫人,將軍他也不好過,你就忘了那些事,回到他身邊吧。夫人,你以前不都是這樣做的嗎?”
馮宛看了他一眼,垂下雙眸,輕輕說道:“將軍他只是現在想不開。”當年的趙俊,在她有用時,也是依賴著的。只是他一朝富貴,便把自己當個礙眼的東西給扔了。
所謂富易妻,貴易友。衛子揚在最風光時把她遺忘,也許只是尋常,可對馮宛而言,卻被生生地揭開了傷疤。激起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慌,而且這種恐慌,剛開始不顯,隨著時日流逝,卻在她的心底烙了印。
吳君一怔,過了一會兒,他向左右的親衛問道:“夫人這話的什麼意思?”
一個瘦弱的親衛低聲說道:“夫人應該是說,將軍只是現在捨不得她,過些日子。就會把她放開。”
吳君一呆,吶吶地道:“夫人想多了。。。這世上,不會再有比夫人更適合一國之母這位置的婦人。”
那親衛小聲道:“也許夫人是覺得將軍遲早會廣納美人充入後宮,覺得自己沒根沒底的,遲早會被放棄吧。”
吳君沉默了。他也是男人,自是知道,女人就是衣服,舊的永遠不如新的動人,再加上馮宛真說不上是什麼美人,與這世間層出不窮的絕色美人相比,她對男人實在沒有多大吸引力。便是成了皇后,也不一定能將那個位子坐穩。
沉默良久,他咬牙到:“我得聯合眾人,一起來規勸夫人。如果我們向夫人承諾,便是有一天將軍想要廢后,我們也會以死相勸,夫人說不定就放心了。”
說到這裡,他急急轉身,大步離開。
秋月宮是冷宮,陳國的每一任皇帝,都把犯了罪和不受寵的妃子丟到這裡,任她們自生自滅。每一個新的帝王繼位,也會把前一任帝王的妃嬪扔到這裡。
馮宛跨入秋月宮,望著前方灰暗頹廢的景象,和偶爾才可以看到的木然的身影,底嘆一聲,放慢了步伐。
曾秀一進入皇宮,便被眾親衛押著進入一個房間,在他與曾老叔不安地踱來踱去時,一個太監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人都在這裡?”
“是”
“把他們押下去,讓他們守著冷月宮。”
“是”
宮婢們出出入入,不過小半個時辰,便把宮殿布置得豪華而精美。
宮婢們魚貫走出,馮宛則低著頭,在殿中慢慢走動著。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不一會兒,吳君在外面說道:“夫人便是在這裡?”
“是”
他停下腳步,四處張望了一陣,不高興地說道:“夫人怎麼能住這種冷宮?傳出去,她會被人輕視的。”
那人沒有回話。
倒是馮宛搖了搖頭,這個時候,冷宮才是安全的所在。那些人知道我在這裡,才不會對我下手。
吳君的聲音從台階上傳來,“夫人”
“進來吧!”
吱呀聲中,吳君走來進來。他看了一眼依然平靜的馮宛,便被殿中豪華的布置給吸引了注意力。四下打量著,他臉色稍緩。
吳君低頭稟道:“夫人在這裡,可是安好?”
馮宛點頭,溫婉道:“好的。”
側了側頭,她突然問道:“將軍既然無事,那十五殿下的屍體可有處置?他所居住的地方,可有派人搜尋?”
見馮宛這個時候,還在擔心這種事,吳君暗嘆一聲,恭敬地道:。十五殿下的屍體已被將軍藏在冰窖,如何處置,將軍還沒有想好。居住的地方也有搜索。
“可有找到弗姬?”
“不曾。那婦人狡猾得很,給逃脫了。”
“她逃不遠。”馮宛說道,“四個城門如今是外松內緊,她只要出城便會被逮住。現在沒有逮住她,說明她還在城中。”衛子揚為了逮住她,在四大城門都派了人手。弗兒要是出城,也會被抓。
尋思了一會兒,馮宛說道:“趙俊的府第,已經暴露,她不會去。可除了那裡,還有什麼地方可待呢?”
一邊踱著步,她一邊尋思著。突然,她猛地轉身,命令道:吳君,還請你出宮一趟,到衛將軍的府第,和我的一品夫人府、西郊馮莊這三處,細細搜查一番。凡有來歷不明的人,請多多留意。”
吳君怔了怔,“夫人,那三處塏方,一直是將軍看重的,她應該不敢去。
馮宛搖頭,慢慢說道:“正因為那三處地方是將軍看重的,她才有可能前去。你且試一試。”
“是。我已在聯繫諸位大臣。”他慎重地朝馮宛一拱手,“我們會當著將軍的面立下誓言,只要夫人此生無大錯,必保夫人皇后之位。夫人這一路來的辛勞,我等都看在眼中,定不會讓任何婦人奪了夫人的後位去。
馮宛怔怔地看著他。
大臣們立誓來保她的皇后之位?
皇后之位,她是在意的。可是,她的孩子……只要有心人願意利用,光是這個孩子的來歷,便可以說成是她的大錯,也足夠被休的了。
馮宛苦笑了一下,低聲道:“吳君好意,阿宛心領了,只是我心意已決!
斷斷沒有想到,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她還是拒絕。吳君又是失望,又是無力地看著她。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向馮宛拱了拱手,垂頭喪氣地退了出去。
時辰還早,馮宛緩步踱出宮來。走在荒涼的小道上,側耳一聽,隨著風吹采的都是嗚咽聲。馮宛走了一陣,心中厭倦,轉身準備返回。就在這時,她瞟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急急回頭,馮宛快步走去。看到她走近,那人拱手行了一禮,大聲喚道:“夫人!”
“你怎麼在此?”馮宛看著眼前的遊俠兒,又問道,“曾秀呢?”
那遊俠兒說道:“大兄與我等一樣,都在此處把守。”他咧嘴一笑,興高采地說道,“我等剛被衛將軍抓回,原以為將軍會有處罰,沒想到是來保護夫人的。”
“老叔呢?”
“夫人放心,老叔與大兄在一塊呢。”
馮宛點了點頭,這時,不遠處的花園中,傳來一陣喧囂聲。見馮宛好奇地漲望著,那遊俠兒說道:“那些被將軍請到外面的婦人,聽說夫人回來了,紛紛求見呢。不過將軍都不許她們進來。出現在那裡的,是一些大臣權貴,他們找到將軍,說要見一見夫人。”遊俠兒湊近馮宛輕聲說道,“不過將軍不肯見他們,太監們說,將軍一個人躲在房子裡喝悶酒呢。”
馮宛嗯了一聲,側耳昕去,隱隱約約中,倒是聽到了~句清楚的話,“馮夫人既已歸來,將軍便可祭天即位,冊立皇后了。”
馮宛轉向那遊俠兒,隨**代了幾句,便轉身離開。
夜裡,馮宛沐浴更衣後,早早便躺到了榻上。
剛剛睡著,一陣嚷嚷聲就將她驚醒。馮宛一睜眼,看到房門大開,一個人影隱隱約約地出現在房門處。
“誰?”馮宛顫聲一叫。她剛剛坐直,那人歪歪斜斜地走出幾步,面容呈現在昏暗的牛油燈下。
這個俊美至極、鳳眸墨發的男子,可不正是衛子揚?
只是他臉色cháo紅,眸子中淚水欲滴,正抿著唇,倔犟地看著她。吐出的氣息,儘是酒味。
馮宛心中一松,低聲喚道:“子揚,是你啊。”
衛子揚沒有吭聲,歪著頭,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馮宛。
好一會兒,他才再次移步,跌跌撞撞地走到她面前,就在馮宛想要說什麼時,咚的一聲,他一下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