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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令琴太微一時亂了陣腳,半天才吐出兩個字:「我怕……」
楊楝心中一動。如臨深淵之情,他其實多麼熟悉。
「……怕苦。」她慌不迭地接上。
她不敢說實話,眼神中依然是滿滿的懼戒,宛如籠子裡待宰的小鹿。楊楝無聲地嘆了一下,琢磨著還能從誰嘴裡掏出話來。有人送來了新煎的藥,他轉頭朝她笑道:「這是我給你開的方子,與從前不同。你再嘗嘗苦不苦。」
宮人將琴太微扶起餵藥,她卻側過了臉,只是盯著楊楝。她知道以前的藥有問題,卻猜不透眼前的楊楝是不是也想要她死。楊楝見她一雙秀目灼灼不甘,何嘗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於是接過藥盞仔細察看了一番,又親嘗了一口,才舀了一小勺餵到她唇邊。琴太微躊躇片刻,終於一閉眼吞了。楊楝原沒做過這等服侍人的事,又怕燙著她又怕灑了藥,見她滿面委屈,又疑心這藥是不是真的太苦,好容易才哄得她將一碗藥灌下。又見桌上有剔核澆蔗漿的新鮮櫻桃,便舀了幾隻給她送藥:「這個不苦。不過櫻桃性熱,不能多吃。」
櫻桃汁液清甜,琴太微抿了一口,忽然掉下一行眼淚來。楊楝默默看了一時,才替她拭去眼淚,扶回枕上躺好。琴太微望見屋中沒有旁人,便輕輕牽了一下楊楝的袖子,眼神瞟向那個端藥的宮人。
楊楝心領神會,將那個小宮人喚到床前詢問。那小宮人名喚諄諄,卻也是個機靈的,見楊楝拉下臉來,立刻跪了求饒:「奴婢什麼也不知道……」
楊楝道:「之前琴娘子沒有吃過藥,你總知道吧?」
「不……」諄諄道。
楊楝不疾不徐道:「若連這都推不知,你們這些服侍的人是做什麼的?還是送去浣衣局算了。」
諄諄咬牙道:「奴婢知道。」
楊楝冷笑道:「說。」
「有一天,奴婢去……去前面取東西,從陳娘子窗下走過,仿佛聽見有人說……什麼不如下點重藥,快點送走上路。當時……宮裡只有琴娘子在吃藥,奴婢聽了……就十分害怕。」
「那是什麼人?」
「聽聲音不是咱們宮裡的人。」
「你既害怕,想必日子也記得很清楚。」
「是上月十四的事兒。」
楊楝心想,這倒真是個有心的丫頭。卻又冷笑道:「你不過是偷聽了一句話,還不知是說什麼——許是說耗子呢,就敢搬弄口舌,不讓琴娘子吃藥?」
「奴婢沒有搬弄是非,奴婢不敢……」諄諄急得說不出什麼話來,連連磕頭。
琴太微掙起來,喘著氣道:「是我自己聽見她和另一個丫頭說起來……」
楊楝立刻明白了,必是這諄諄想提醒自家娘子,又怕擔是非,故意說出來讓她聽見,不知這算有心計還是有良心。「既聽見了,就該上報,不找陳娘子,也還有程管事。」楊楝悠悠道,「如你這樣遮遮掩掩背後議論,還不叫搬弄是非嗎?娘子的病,便是被你耽誤的。再不治你的罪,這府中更沒有王法了。」
府中人皆知楊楝是個面和心不慈的,他說了要懲治誰,那必是往死里收拾。諄諄聽見這話,眼淚驟然掉了下來,搗蒜般磕頭求饒。楊楝冷眼看她哭著,卻悄悄握了一下琴太微的手。琴太微心中一動,又說:「殿下饒過她吧……一個月來多虧她服侍,她若走了……」
楊楝緘默了一會兒方道:「既然娘子替你求饒,這樁事就先記著。」
諄諄忙抹淚謝恩,連聲謝恩,又道:「奴婢一定好生服侍娘子,將功折罪。」
楊楝不免皺了皺眉頭,他暗教琴太微示恩倒被一語戳破,這丫頭未免太機靈了些。他站起來踱了幾步,想著下一步怎麼辦,卻見程寧候在帘子外面。
程寧低聲道:「那醫婆招了,說是陳娘子教她在琴娘子的藥裡面添上一味雷公藤。」楊楝微微點頭,他確實在水盂中聞出了雷公藤的味道。這藥解熱鎮痛有良效,卻也是一劑虎狼藥,長吃下去要出人命的。慢刀子殺人,確是好主意。只是……「居然這麼快就招了?」他狐疑道。
程寧道:「奴婢用了點兒刑,如今人就跪在外面等殿下發落。」
楊楝遠遠瞧見廊下跪著一個婆子,十根指頭血淋淋的,忽覺一陣噁心,卻吩咐程寧把幾房姬妾都喚到這邊來,他要訓話。
徵王府中現有四房姬妾。當年因王妃徐安瀾體弱多病,徐家特意陪送了兩個美貌能幹的侍女,一為陳氏,一為孟氏,皆由王妃做主收了房。王妃過世後,孟氏因思念主母憂傷成疾,小產而歿,唯有陳煙蘿跟著楊楝來到帝京。入京之後加封親王,皇帝又親自將一名出身清流的女官文粲然指為側室夫人,太后亦賜下了畫院待詔林良的女兒林絹絹。如此琴太微算第五位妾室。雖文、林二位皆有夫人名位,但因陳煙蘿入府最久,所以內宅瑣事仍由她料理。
楊楝踱到虛白室的正堂內,揀了一張太師椅舒舒服服地坐下喝茶。一盞茶未完,幾房娘子盡數趕到,皆垂手屏息,怕觸了他的怒氣。楊楝也不教她們坐下,卻先傳了那個醫婆進來,劈頭問道:「陸嬤嬤在宮裡服侍了幾年了?」
「回殿下的話,十三年。」陸氏灰著一張臉道。
「醫者貴在經驗,十三年不算短了,卻連小小一個風寒都看不好嗎?」
陸氏驚疑不定,她明明已經招認投毒,徵王這話卻是什麼意思,她只得順著說下去:「奴婢才疏學淺,一時看走了眼,何況琴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