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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起身,放好藥罐和棉布,打算開口訓話,忽又朝她身上溜了一眼。此刻她滿面怒容瞪著他像一隻奓了毛的貓,倒不想著自己躺在床上只籠了一件藕紅綾子主腰,褻褲褪到了踝間,連臍下的一抹春光都叫他看了去。他不覺道:「怎麼就與我無關?你這身子都是我的。」
這話不提也罷,一旦提起,她只覺得一股酸風穿透胸臆,畢生所受的傷心委屈全都押在了這一刻,一邊把薄被胡亂拉到腰間,一邊說話就帶出了哭聲:「你還要說!是我命中劫數逃不得,竟落到你手中。我只恨沒能早點死了乾淨!」
「什麼死啊活的。」他有些怒了,沉聲道,「不過是打了你幾下,就怨恨成這樣?」
「就只是打了我幾下嗎?」
他不想和她歪纏,正色道:「今天的事情,你可知錯?」
她怔了一下,忽然坐起來,長跪在床上一字一句道:「妾思念外祖母心切,罔顧宮規,勾結民婦,私自出走,敗壞宮闈,罪無可恕,闔當論死。謝殿下不殺之恩。」
他擰著眉頭聽完,道:「還有呢?」
她一時不解,索性向他長稽首,又咬著字道:「妾羞愧難當。」
長發紛紛散了一席,沿著粉頸雪臂一路滑落,垂到床沿下。他俯身收起她的散發攏到腦後,露出雪白的額頭來,那張臉上依舊滿是不平之色,哪有什麼「羞愧難當」。他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不覺喟嘆道:「琴先生那樣絕頂聰明的人,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傻丫頭。」
她側過臉躲他的手,惱道:「你還要提我爹爹!」
他一驚。是了,好好的提什麼琴靈憲。偏生她嘟著嘴繼續嚷:「我爹爹當年又不曾得罪了你,你就這樣欺負我!」
一桶冰水澆到了天靈蓋上,他倒抽一口氣,只覺足尖都涼了。她莫非知道了什麼?略定了定神,立刻追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還有什麼意思?你以為我不知道?」她一件一件地數落開,越說心裡越難受,「爹爹當年陪你讀書,還帶你去看大船——連我都沒去看過,他對你那麼好,還跟你談兵法……連你的表字……鳳實……都是他給起的……他還讓鄭叔叔、徐叔叔他們都幫著你……他都不管我……把我扔在外祖母家就走了……就走了……」
往事歷歷數來,他聽得直發愣,她是怎麼知道的……一時間他怕得幾乎站不住,不知不覺把手放到她的肩上,慢慢向頸間移動。她最好別再說了,要是她說出那件最可怕的事,該怎麼辦……
眼前人的心思起了變化,她竟渾然不覺,猶自說得連連抽噎:「……他若知道現在你……你……你欺負我,還叫人打我,一定後悔得很……」
那雙淚盈盈的眼睛清澈如泉。他漸漸靜下心來……這樣一個女孩兒,嚇得心慌意亂,前言不搭後語,大約並沒有掩飾什麼吧。
「別說這些了。」他打斷了她的回憶,心中一片悵然。他再生她的氣,眼見這梨花帶雨之姿,心中也是酥軟如泥了,遂儘量柔聲道,「今天打你,或是打得痛了些。可這是你自己犯糊塗,即便令尊在世,他也不會縱容的。這怎麼就是欺負你了?」
她漸漸收了哭聲,嗓子卻啞了:「今天欺負我,以前也欺負我!」
「你也要講點道理吧,」他有點急了,「你在這裡兩個月,我待你究竟如何?原來這都是在欺負你嗎?那你倒說說,要怎麼做才算不欺負你?」
「我才不要跟著你。」她咬牙道,「你留著我,就是欺負我。」
他不禁鉗住了她的肩:「原來你是真不要我?」
她一橫心點了點頭。
接著便是死一般的沉寂。對面的人那張俊秀的臉孔漸漸青白,神情變得蒼冷莫測,她不由得慌了起來。
他忽然道:「奔者為妾。」
她一驚,忽然想起夢中情形,愈發急了:「胡說!你竟當我是那樣的人!」
他繼續冷笑著:「可是你的表兄,早已另娶他人,只怕他連收你做侍妾的膽子都沒有。」
「楊楝!」話中赤裸裸的惡意把她徹底激怒了,「你可惡!你這般羞辱我,也是我倒霉。可是你拉扯謝家哥哥做什麼,他哪裡得罪你了!」
怎麼沒有得罪,他恨恨地想著,嘴上卻冷冷道:「他得罪我沒有,你自己難道不清楚?」
「怎麼不清楚,又不是為我。」她呵呵一笑,再不斟酌自己說了什麼,「——不過因為他是淑妃的弟弟罷了!」
他收聲了,那張惡毒的嘴久久沒有吐出一句新的回話。這才是他的死穴呀!她心中如有戰鼓隆隆作響,一意乘勝追擊,誓要殺得他再無招架之功——
「得不到我的表姐,就拿我出氣!你既是這樣的心思,就算世間再無男子,我也不要你!」
他忽然捉了她胸前的衣帶一把拽到跟前,她吃了一驚,看見他的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好,好,又要挨打了,她心想。腿上的傷還在隱隱地疼痛,這回是不是要打臉?她原是跪著的,現在被他拽得掛在床沿上。她閉了眼不敢看,斟酌著他的手會有多重,而心中的某個小角落卻高風怒號,旌旗招展,說不出的快意激動。默默地數著一二三四,單等著他終於失態的那一刻,她才好鳴金收兵。
「說這樣的話,羞也不羞?」他俯在她耳邊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