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頁
謝家父子跪拜已畢,楊楝才起身虛扶一把,詳細問過大長公主臨終情形,又說了幾句「節哀順變」的客套話,這才緩緩對謝鳳閣道:「如此,謝大人將要丁憂了吧?」
謝鳳閣點頭稱是。
「可惜可惜。」楊楝見謝遷垂手侍立一旁,縞衣素履,文秀若處子,又道:「令郎風姿卓犖,文采斐然,真乃芝蘭玉樹之才,謝家後繼有人,大人足可放心。」
「殿下謬讚了,」謝鳳閣賠笑道,「小兒哪裡當得起。」
楊楝抬眼將堂中諸人一一掃視過,道:「府上人丁稍顯單薄,謝大人可有兄弟?」
謝鳳閣道:「先父母膝下,獨下官一人。」
楊楝並不回話,只是瞧著他。
謝鳳閣又道:「尚有一妹歸琴氏,早已亡故。」
楊楝點點頭,似無限惋惜地道:「是了,我幼時還見過這位表姑姑。」
謝鳳閣微感奇怪,似不經意中掃了他一眼,楊楝已注意到他探究的眼光,遂嘆道:「謝大人,實不相瞞。本王年輕,見識淺陋,自領中旨以來心中頗為不安,唯恐差事辦不好令聖心失望,牽惹朝議。本王想著,謝大人是兩朝老臣,效力春台十數年,典制爛熟於心,還望大人不吝賜教。」
謝鳳閣連連搖頭道:「陛下將諸事委於殿下,下官豈敢信口多言。」
楊楝微微皺起眉頭,又道:「公主喪儀既是國喪,也是謝大人家事。」
謝鳳閣豈不明白他的意思,躊躇了一下,卻說:「殿下所言極是,既是家事,更是國事,故而下官更應迴避。殿下請想,下官擅自插手喪儀,難免被御史台議論借職權而謀私利。倘若連累到殿下,辜負聖上隆恩,則是下官的死罪了。」
這些文臣果然難纏得緊,楊楝心中暗罵。不過是想問問謝家和宮中到底有什麼恩怨瓜葛,他不肯合作不說,兜兜轉轉還扣了大帽子下來。謝鳳閣無非是想,喪事若辦得不對,謝家橫豎有皇帝擋在前面,倒霉的是他楊楝……謝鳳閣一向深知聖心,莫非這真是皇帝設的陷阱?他一時竟急得微微出汗。
「原是我考慮不周,」他勉強笑著,「大人見教的是。」
既沒有多的話,他便起身告辭。謝家父子一直相送到大門,猶稱「草草不恭」。楊楝升了轎,謝遷忽道:「我略送殿下一程。」
謝鳳閣立刻瞪了他一眼,謝遷只做未睹,卻目光灼灼地朝楊楝轎子這邊望過來。
楊楝忙道:「如此甚好,煩謝公子為我引路。」
成壽寺離謝駙馬府不過百步之遙,卻是轉進了一條僻靜胡同。轎子落地,楊楝並不出來,只隔著帘子問:「謝公子有何指教?」
「剛才殿下可是想問,祖母的喪事要怎麼辦理才能既合規矩又不違皇命?」
楊楝點了點頭,謝遷與謝鳳閣一樣聰明,但到底年輕,說話也直爽許多。
「別的我也說不上許多。」謝遷望了望周圍,隔著帘子簡短道,「只是,祖母的墓址早已選在翠微山。今年春天掃墓時看過,不知為何竟被水沖壞了。因為舍妹出嫁,家中都不許提起此事,恐不吉利,亦從不曾安排人去修整。想來這個墓地,是不能用的了。」
楊楝只覺徹骨深寒,不覺厲聲道:「這是什麼意思?」
謝遷略退一步,嘆道:「只怕殿下不知道,提醒一聲。下官不敢耽擱,這就告辭了。」
竟是不等他再說什麼,甩手就去了。
謝鳳閣既不敢將謝遷追回來,又怕這寶貝兒子鬧出好歹,一直候在大門口,手中的哭喪棒在磚地上敲得咚咚作響。直到謝遷出現在胡同口,忍不住上去催問道:「你都和他說了些什麼?」
謝遷淡然道:「只是問問喪儀的規制。」
謝鳳閣心下稍安,轉念一想更覺驚怕,忍不住一棒打在謝遷背上,罵道:「這些事情自然有皇上和徵王去定奪,豈容你過問!」
謝遷生受了這一棒,雙膝一軟跪在父親面前,輕聲道:「一味躲閃豈是長久之計?天威難測,祖母的喪事若出差錯,何以見得我家就一定能倖免?兒子以為,還是和徵王交個底更好。」
哭喪棒緩緩放了下來,謝鳳閣怔忡良久,方緩緩道:「喪事一完,我和你母親就要回滎陽老家去,顧不到你們姐弟了。你行事還是這般莽撞,叫我們如何放心得下。」
謝遷目光一斂,肅容道:「兒子知道分寸,一行一言皆深思熟慮過。父親儘管放心。」
楊楝回到西苑,越想越覺驚懼,先時只道皇帝教他辦理公主喪事是有考校之意,卻不料其中另有兇險,萬幸謝遷提點了他。熙寧大長公主的墓地被水沖壞,長達半年都不去修整,這不是謝鳳閣這個孝子所為。若是皇帝的授意,那麼想來他並不打算將公主葬在翠微山,卻也不明說這話,還順手挖了個坑等著他楊楝往裡跳。然則昨晚皇帝的種種情形,又是因何而來?他在清馥殿門口轉了一圈卻沒進門,直奔清寧宮而去。
所幸未出西苑,就見田知惠一溜兒跑著匆匆趕來。兩人迎面碰著,相視皆是苦笑。「殿下不必去找我師父,宮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田知惠道,「師父一早傳了我進去,正有話帶給殿下。」
到底鄭半山是有數的。楊楝略鬆了口氣,四顧一望,見湖上正有孤零零一座水榭,四面透風,倒是個僻靜所在,遂同田知惠走了過去,把從人都撇在岸上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