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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憶往事,十分傷感:「若你父親還在,今天這朝中的局面,一定大不相同。我這個皇帝也要好當很多啊。」
琴太微沉默許久,亦不能不動容。只是她隱約覺得,父親不會是那種以進獻寶物來博取帝王的歡心的臣子。但父親究竟是怎樣做官的,其實她並不清楚。
「你先去吧。」皇帝想了想,說,「今晚你到咸陽宮去,和你表姐見一面。」
李彥引了琴太微去了,皇帝望著她的背影,不覺嘆了一聲。
尚寢女官照例捧了朱冊過來,詢問皇帝召哪一位妃嬪。皇帝一頁一頁地翻看著,似乎琢磨了很久,終於把簽子夾在了最末一頁。
第四章 清暇
關於乾清宮的這場小風波,咸陽宮那邊早就得了消息。謝迤邐驚得差點動了胎氣,一直候到中夜猶不敢睡下,直到望見宮門外遠遠過來一串紗燈,懸在半空中打轉兒的一顆心才終於落了下來。
琴太微遠遠看見堂上端坐著一位珠圍翠繞的美人,知道必是表姐淑妃,忙趨前斂衽行禮,口稱萬福。謝迤邐待她禮畢,起身親自扶了起來,細細打量了一番,笑道:「兩年不見,妹妹長高了許多。」
彼此寒暄之後,謝迤邐打發乾清宮的人回去復命,便將琴太微帶入內室,教她將今日情形一一說來。琴太微乍見親人,早把什麼都忘了,立刻將這一個月的遭際向表姐和盤道出,說到自己從小院中越牆而出溜進樓上,又借風拋了一頂平巾打中謝遷,聽得淑妃驚奇不已。淑妃又問及謝遷怎麼會去了皇史宬,她躊躇了一回,才說出了借徐小七傳書之事。
「你們好大膽子。」淑妃不覺駭道。她不便責備琴太微,卻想莫非父母如此糊塗,竟容忍謝遷做出這等荒唐之事?虧得皇帝沒有計較,卻不知皇帝為何竟不計較,也不知將來還會不會再計較。她在房中徘徊了一陣,對眼前皇帝的想法,心中竟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原來,是鄭公公和田知惠把你藏起來的?」淑妃思忖道,「怪不得連我也找不到你。」
琴太微點了點頭:「是鄭太監救的我。」她忽然想到除夕前的那個下午,隱約聽見鄭半山跟人說的那句話:「這孩子確實什麼也不知道。可留她一命嗎?」
正是這句話,促使她寫下了那紙藏頭的文字。自那之後她小心留意,想探知這話究竟是對誰說出的。然而這情景再沒出現,而鄭半山待她的慈愛卻一如既往。乃至她以為那天下午的偶遇,或者只是源自內心不安而生出的一場幻覺。如果真有人來過,為何不曾聽見走動之聲呢?
她猶豫了一下,不再向淑妃提起此事,卻問:「姐姐,鄭公公會被陛下責罰嗎?」
淑妃仍在出神。過了一會兒,她才淡淡地說:「鄭公公是太后的心腹,皇上從不為難他。倒是謝遷,還有你,這個罪責可不小,不知皇上是不是真的就放過了——皇上沒有留你的意思嗎?」
現在琴太微當然知道「留」是何意,她微微紅了臉,低聲對淑妃說:「皇上講,那樣的話,姐姐會生氣的。」
謝迤邐呵呵一笑。
按皇帝的意思,是要琴太微留在咸陽宮陪伴淑妃。不料次日剛剛起身,坤寧宮就來了兩個女官,傳皇后口諭,說要看看新入宮的琴內人。謝迤邐心道不妙,只得匆匆換上大袖衫,帶琴太微出門。
剛到坤寧門,卻見鄭半山正巧從裡面出來,朝她們頷首微笑。琴太微猜鄭半山安然無事,心中稍微安定,謝迤邐卻是變了面色。
徐皇后每日都起很早,用過早膳,讀過經書,這時在養正軒陪大皇子描字。長哥兒已經十五歲了,個頭長得比皇后還高一些,人又生得胖,穿了一件油綠圓領袍,好似書案上扣著一隻大西瓜。皇后立在他身邊,把著他的手描字,一邊反覆地告訴他這是什麼字。大皇子十分乖順,任由母親擺布,只是張著嘴呵呵地笑,仿佛這是個很好玩的遊戲。琴太微在家時,曾聽大長公主和沈夫人悄悄議論,說徐皇后養的這個嫡長子竟是瘋傻的。
徐皇后見他們過來,命內官們把長哥兒帶下去。長哥兒捨不得母親,又撇嘴欲哭。徐皇后無奈,只得摟著他勸慰一陣,教他在一旁坐著。
謝迤邐與琴太微依次行過大禮,徐皇后請淑妃坐下,又命琴太微上前,細細打量了一番,對淑妃笑道:「我記得前兩年,這孩子隨大長公主進過宮的,對吧?」
淑妃笑道:「娘娘好記性,那年太后萬壽節,大長公主帶著她和我妹妹進過宮,還給太后和娘娘磕過頭呢。」
「可真是個美人兒,頗有你姑母當年的風采。」徐皇后稱讚道。
琴太微聽到自己母親被提起,忙又斂衽。徐皇后瞧著她,慢慢說道:「若按我的意思呢,索性就叫你留在咸陽宮陪伴淑妃。她如今身子沉重,不便走動,有個親人陪著說說話、散散心也好,只是今天一早,太后那邊特意差遣鄭公公過來傳了話,教你侍奉坤寧宮。」
琴太微聽見這話,一時還未反應過來。謝迤邐忙道:「能夠伴駕中宮,受皇后娘娘教誨,那是琴妹妹的榮幸。」
徐皇后瞧著這對表姐妹,一個桃李正穠沉魚落雁,一個豆蔻梢頭我見猶憐。任誰也要猜測皇帝會將飛燕合德兼收並蓄,也怨不得太后生了氣。
她也不便多說,對琴太微含笑道:「你是琴督師的千金,又受大長公主撫養,必然幼受庭訓,知書達理,這是不消問的。只是方才我聽鄭太監說,你還能寫得一手好字,直將文華殿的翰林們都比下去。我卻不信,你寫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