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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雲家祖墳,四周全是雲家祖先亡魂,皇上對著雲家的兒媳說出這種話,也不嫌背後發涼嗎。”雲菀沁一字一句。
“那又如何!”男子重重一擺袖,擊得扶手一響,“朕是天子,怕什麼魑魅魍魎?朕就是要奪他們的兒媳,如何!”
“皇上要做什麼,自然沒人敢攔,連鬼神都得敬重您三分,可是,”她瞟向墳墓,“墓里的人,皇上認為她會願意嗎?”
寧熙帝神色悲涼,唇角卻泛起一絲好笑的意味:“你又怎麼知道她不願意?你當她躺在雲家的祖墳,真的能安寧,能高興嗎?不然,你覺得朕是如何來這墓園的?有這樣的丈夫,你娘想必也不願意躺在這裡,朕這就接她走。”
雲菀沁眼皮子一跳。
皇上領人來泰州的雲家墓園遷墳,怎麼會不跟爹打一聲招呼?爹怎麼可能不知道!
雖說皇命大過天,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可一個男人,能做到這樣沒有血性,倒也是絕了!
一想到爹得了皇帝的意思,忙不迭答應下來,翻出自己妻子的屍骨奉給別的男子,只怕還幫著諸多隱瞞,雲菀沁就覺得噁心陣陣,強行定住心緒,凝住男子,故意:“皇上可以說我爹與娘感情不睦,但我娘到底還是雲家的正室夫人,也為我爹生過一雙兒女,可皇上與我娘,又算什麼?不過是露水一般來去匆匆的情分罷了,再深刻,朝陽一升,就沒了痕跡。”
寧熙帝臉上神色一閃,唇角一抽,宛如在極力克制著什麼。
雲菀沁看在眼裡,一頓,揚起臉頰,又繼續:“既是如此,我娘又怎麼夠格與皇上合穴而葬,陰間相守?宮中那麼多為皇上生兒育女的如花美眷,都得不到這種榮譽!一個外臣的妻眷,不過是婚前與皇上相識一場,再得皇上的心,怎麼能享受這種榮寵?”
“夠了!你又怎麼知道你娘沒這個資格!”女子的話,干擾了寧熙帝的情緒,終是忍不住低低一斥。
“皇上——”姚福壽一驚。
寧熙帝卻是擺擺手:“若今日不跟她說個清楚,只怕她就算一頭撞死在她娘墳頭,也會阻攔朕。”
姚福壽垂下頭,再不阻攔。
雲菀沁屏息,心跳得從沒像此刻這樣極速。
“朕以為你娘嫁人後,日子久了,朕就不會再想,就能收了心,”寧熙帝語氣添了幾許悲涼,“可朕發現,有些難。”
有些難,三個字說得平靜,卻讓雲菀沁忍不住收了幾分對眼前男子隨意動娘墓穴的怨怒。
他臉色蒼白,牽起心結,咳了幾聲,方才看她一眼,繼續:“……你出生之後,一日,朕微服去相國寺,看著大雄寶殿,想起自己與她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多留了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可憐,竟叫朕遇見她與府上下人來拜佛,同行的,還有你爹。重見她的第一眼,朕欣喜若狂,才發現從頭到尾,從沒能放下她,激動得手足無措,最後……”說到這裡,臉色微酡,憔悴的臉一瞬沾了神采,又是咳了幾聲。
姚光耀嘆了口氣,接了皇上的話:“皇上顧不得萬金之軀,躲在大殿門後,瞧瞧窺視許夫人,只等雲大人夫婦離開,才捨得離開。多日後,皇上念念不忘,想要再去相國寺碰一碰,沒想到,老天爺憐憫皇上的一片痴心,再次在寺廟中碰見許夫人,一打聽,才知道原來許夫人近日心口嘈雜,雲大人有心,特意叫人每天將許夫人送到相國寺,早晚念清心咒靜心。”
那段日子,爹娘的關係因為白氏,正淡,爹對娘,有那麼體貼細膩嗎?
還剛好是送去皇上經常去的相國寺?
雲菀沁腦子裡的想法逐漸浮起來……那次皇上寺中偷看娘親,想必讓爹發覺了,事後一定是打聽過娘親與皇上婚前的事情。
依一般男人的性子,該是從此避閃不及,再不會讓妻子與那人有機會見面。
可依爹的性子,只怕是覺得天上掉了餡餅,喜不自禁!自家妻房,竟與天下最大的那個人有過交往,這對於他來說,可能是個極好的晉升機會!
將妻子雙手主動奉上去?不行!他猜不透皇上到底怎麼想,對妻子的情分有多深……
貿貿然的話,只怕惹了皇上惱怒,造成反效果!
以消災積福的理由,爹將娘親每天送到相國寺誦經清修,就是為了等皇上再次上門!
雲菀沁只覺身子發冷,這是將娘當做誘餌一般,來釣他的功名和富貴——
只聽肩輿內的男子聲音一斂:“那一段日子,是朕最愉快的光景,朕日日去寺廟找青瑤。她發現後,開始驚慌,避忌,甚至要回去,只怕是因為朕的身份,又不願意大肆喧嚷,最終按捺下來,卻從來不理睬朕。就算這樣,朕已經滿足,每次便站在禪房外的籬笆院外。隔著一道牆,以禮相待,也是好的,總比朕再也看不見她要好得多。青瑤與你雖長得相似,但性子截然不同,她羞恥心太重,太顧忌顏面,寧可將自己憋屈死,也不會做出亂禮法、違閨範的事,朕也不願意逼她做些喪儀敗德的事……直至那日,”說到這裡,停頓了許久,道:“……那日,朕跟往常一樣,私下去了禪房,卻聽不見她誦經聲,才發現她暈在禪房,身邊一個下人都沒有。朕忍不住,將她攙進了里室。朕沒料到她……竟會主動回應朕,朕只當她心中早就只有她的丈夫和女兒……朕一時控制不了自己……”
“夠了。”雲菀沁咬唇,再聽不下去。
這樣說來,娘婚後,因為爹的暗中安排,跟皇上見過幾次面,可都是冷臉相待,從不給皇上機會,可為什麼那次會大失常性,還會主動——
娘無端端昏倒……家奴全都不在……又迎合皇上——
全是人為的安排!
難道這不是被下了藥嗎?
是爹,只怕又是爹!
雲菀沁雙目通紅:“趁人之危,皇上當真是明君。”
寧熙帝既然與她攤牌,也不在乎被她鄙夷,反撐著身子,心氣一勃:“朕與青瑤認識在前,她本該就是朕的!雲玄昶早一步得了她,朕能不殺他,已經算寬宏大度!朕得了她,並不悔,唯一後悔的是,之前太守禮法,浪費了許多光陰!”見她臉色蒼白,又虛弱一笑:“不過你放心,只有那一次,那天之後,青瑤再沒去過相國寺,也從沒有再出過家門,再沒有給朕一絲機會見她,直到——你弟弟出生,朕才實在忍不住,暗中去雲府看望過。”
姚福壽只怕秦王妃記恨皇帝,道:“王妃,皇上對許夫人,確實是真心啊,這麼些年,宮中栽種梅林,只因許夫人好梅,宮裡得寵女子,儘是與許夫人有相似之處。皇上從年輕到這會兒,一向有些肺疾,每到冬季便得犯,根本吹不了冷風,那年冬夜去私探產後的許夫人,正是發作,皇上卻顧不得嚴寒,抱病探視,回來後大病一場。”
雲菀沁事到此刻,反倒平靜了,唇角浮了冷笑:“皇上親自去探視自己的親生骨肉,又怕什麼嚴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