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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華秋去揀了個環境清幽的空池,池子形狀宛如一朵蓮花,池子兩邊的龍腦嘴裡吐出汩汩泉水,蒸汽瀰漫四周,宛似仙境。
池子邊放著一扇四折屏風,是供人掛衣裳的。
雲菀沁褪了外衫,展開四肢,光是伸了個懶腰已經覺得神清氣爽,下了池子,頓時被熱蒸汽包圍住,一天的睏乏都消了,再抬頭眺望,半露天式的浴池,建在地勢較高的山坡上,前面是螢火蟲一般的零星帳子,後面倚著在夜色中迭起的峰巒,——簡直是殿堂級的享受。
她深呼吸一口,渾身的毛孔舒張了,池子下汩汩震動的活泉水就像是按摩棒在掐捏著身體的各個穴位,沒一會兒,倦意襲來,乾脆仰靠在池子邊緣的大理石邊,闔上雙目,養起神。
半寐半醒中,她思緒越飛越遠,京城郊區也是有這種溫泉的,而且還不少,只是少有人去開發,若是能銀子足夠,找官府要到開採權,承包下來,再自製一些舒筋活絡的植物精華泡在裡面,既能養顏潤膚,又能養生健體,專門提供給市井人士,不知道能不能讓香盈袖發揚光大,風格獨特?對,到時還能施行月度制,優惠一些,叫人一次性繳納多點兒的銀錢,訂下一個月甚至更多的。
七想八想著,雲菀沁腦子越來越沉,唇角卻不自覺浮出笑意,靠久了又累了,轉身趴在池子沿邊。
正在這時,不遠處,依稀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雲菀沁只當是鄭華秋或者妙兒過來了,並沒在意,卻一個激靈,聞到一股子獨特的味道。
是酒味。很重的酒味。
雖距離有點兒遠,那酒味卻刺激了她重生後異常敏感的嗅覺。
顯然不是鄭華秋和妙兒,總不可能是喝了酒的宮女。
浴池禁地,裡面若是有女眷,旁邊會有貼身奴婢守著,便是連太監都不能靠近,這會兒會是誰?
雲菀沁一下子警醒過來,趁那人還遠,想也不想便喊了一聲:“妙兒,鄭姑姑!”意料之中,沒有人回應。
她“嘩啦”一聲,*地飛快上岸,一把將屏風上的衣裳套上,又將外袍扯下來,七手八腳胡亂披在身上,再一抬頭,半透明的白紗屏風那邊已經顯出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雖然看不清是誰,身型卻明顯不是女子,頭上高冠豎立,也明顯不是太監。
若不是重生後的出眾嗅覺,這會兒只怕是光了身子,出了大糗!
雲菀沁將腰帶緊緊一系,繞過了屏風,跟前方一名男子正面撞上。
男子的臉上也是一派驚訝,似是並沒想到會撞見自己。
儘管白茫茫的蒸汽阻了些視線,她卻能夠看到,男子人過中年,已不年輕了,眉眼蔓延出皺紋,卻五官尊貴,頗有些文雅,此刻身著鑲金龍紋便袍,腳步略有些踉蹌,直直盯住自己,臉色是喝過酒後的醉酡,眯著眼睛,似是有些暈眩。
這樣的打扮還會是誰?雲菀沁一訝,這還真是見了鬼!
宮裡的池子是不分男女的,橫豎都有人守著,另外還有一點,後宮唯一的男人是皇帝,而所有女人都是皇帝的,所以更無所謂避不避。
上次進宮沒有見到當今聖上,這次出行也沒來得及見,沒料到卻是這麼個場合撞到了!
這個鄭姑姑,這個妙兒!不知道怎麼辦事的,竟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還有皇上身邊的人,難不成不知道提前清場子?看看有沒人?
不,絕對不可能是意外。雖只有轉瞬須臾,已經有念頭閃過,是有人故意的,故意將寧熙帝引過來。
若自己遲鈍半拍,光條條趴在浴池裡,碰上酒醉喪失理智的男子,會有什麼後果?誰都不能預料!就算沒有什麼,也成了有什麼!
這是被人設計了?
她心中砰砰直跳,謹慎地退後幾步:“臣女衝撞了聖上,不知道聖上要用這個池子,這就離開。”
男子這會兒回過神,明白了面前的女子是誰,打從她上次進了宮赴擷樂宴,兩次想見她都沒緣,沒想到竟是在凝水池碰到,酒意醒了一點兒,開口:“你抬起頭來。”
雲菀沁只恨不得趕緊插個翅膀飛,天子有令,也只得先抬了頭。
這是寧熙帝第一次見到雲玄昶的這個長女,眉毛,鼻子,眼睛,果真像極了那人,隻眼神卻是冷一些,警惕一些。
他一直都知道雲家這個女兒的存在。
雲家有三個女兒,卻唯獨只有這個長女,——才是她的親生骨肉。
一直沒有見過這個孩子,他卻時刻放在心上,告誡自己,這孩子是她留在世上的骨肉,他要替她珍惜。
當年慕容老侯爺主動與侍郎府提出指腹指婚,也有他的推力。他猜想,若她泉下有知,得知女兒能嫁入侯府當少奶奶,一定是高興的,所以當老侯爺猶豫侍郎家的女兒配不配得起自家孫子時,一句看似不經心的誇讚“雲卿家前途無量,今後應該不止三品侍郎之職”,讓慕容老侯爺終于越過侯府與侍郎府的懸殊,下定了決心,與雲家結了親事。
今生已得不到那個人,就這麼照顧她遺留在世上的一雙兒女也好!
若是等他有朝一日先駕崩了,他也會交代給下一任,讓他的兒子,孫子接替自己的任務,善待她的後世子孫,若有人敢欺辱她一雙兒女,定當幾倍奉還!
只是這份呵護,卻是見不得光,也不一定能夠在細節處處到位。
如今一見,這女孩兒已經長大了。
想不到的是,還跟她長得那麼像……某些角度,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寧熙帝嘴裡喃喃了兩聲。
雲菀沁見寧熙帝痴痴懵懵,只當是喝高了,酒勁兒又上腦了,想來想去去,又不能喊,萬一被人看到自己在浴池跟皇帝在一塊兒,就算穿得齊齊整整,只怕不到明天,整個秋狩隊伍里就得傳出自己勾搭天子的不堪流言,自己的名聲也喪盡,只得小心翼翼地先慢慢往旁邊移:“皇上,臣女先走了,出去便喊人進來伺候……”
不光相貌,連聲音也是越聽越像,果然是女肖其母。
佛手露的後勁強,再加上浴池邊的蒸汽,寧熙帝熏得腦子發熱,突然一下子醉意上腦,腳步狠狠踉蹌一下,只聽說她要走,只覺得心胸一空:“不要走,不要離開朕!”
聲音在蓮花池子邊環繞,盪起回音,不是命令,而是哀求。
為什麼要走?那人的出現,就是為了一次又一次走出自己的生命嗎?
第一次放她走,是因為覺得跟她還有下一次邂逅。第二次放她走,是因為看見她已經嫁為人婦,不願用天子之尊去打擾她的生活。第三次放她走,是因為——與她天人永訣!
這一次,……還要放她走?
多年的思念傾盆而出,加上醉意,叫男子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幻境,更分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誰,見女子即將擦身,伸手將她一拉,拽到跟前,他想再看她一眼,可是光看又不夠,抬起醉得已顫顫巍巍的手,觸碰著她的五官、輪廓,是她,是她!
“上天待朕不薄!終於將你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