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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小鐵因為是男子,口糧多一點,可因為新加入的,也不過多半碗米飯,湯里多了些有點兒肉味的油花子,總是偷偷跑來,拿給慶哥兒吃。
慶哥兒是她的恩人,身子骨也小小巧巧,不能餓著了。
衛小鐵比雲錦重大不了幾歲,雲菀沁知道,男孩子這個年紀長身體,正是飯量大的時候,怎麼吃都吃不飽,每次都推了回去,說自己飽了,衛小鐵便也只能端回去。
回房間到了晚上,雲菀沁便只能又抗著餓,儘量讓自己別多想,睡著了就好了。
她前世倒也算是嘗過苦頭的人了,可飢餓的感覺,還真是頭一次嘗到,從胃連著喉嚨管都燒心,太不好受了,有時餓得不行,只能下炕去水缸里舀一葫蘆水,把肚子撐得滿滿,才好過一些。
此刻屋內,幾人低低說了目前的近況後,沉默良久。
“要不在旁邊空地開些莊稼,種些菜,自給自足。”有人提議。
幾人對視之後,臉上的愁色並沒減少。
莊稼長一季才能吃,再怎麼也得幾個月,解不了眼下燃眉之急,何況晏陽城能種菜的田地有限,得種多少才能應付一千多人的胃?
屋內氛圍再次凝結了起來。
許久,田老目光黯了一黯,枯瘦的手指擱在桌面上,叩了兩下。
呂八看了田老一眼,似是下了什麼決心,挺起虎背熊腰,嗓門低啞了些:“實在不行,只能還是得找那些當官兒的要了。”
幾名部屬嘆氣:“老大,這不前兩天才去要過麼,那些朝廷狗根本就不管人質的死活,反倒用你妹子和幾個弟兄親人的性命威脅,巴不得咱們餓得沒力氣,哪裡肯放糧給叫咱們吃飽?”
呂八鼻翼一抽,語氣多了幾分狠辣:“這一次,不跟他們玩明的。”
眾人鼻息一凝。
雲菀沁朝前微微傾身,表情卻如罩紗霧,看不出動靜,只聽呂八的聲音環繞室內,雖只八個字,卻振聾發聵。
“夜燒行轅,趁亂奪糧。”
打算偷襲?雲菀沁揪住衣裳一角。
眾人聽了呂八的話,猶豫了一下,半會兒,有人指出難處:“可行轅內的布置,哪裡方便放火,哪裡是哨崗,哪裡是糧倉,咱們都不知道,得要提前先找人進去探探地形,放火當天,也能接應咱們。”
提前先找人進去探探?說得容易。怎麼混得進去?幾人面色發了難。
黃巾黨的人都是晏陽本地人,兩方對峙後,秦王差人查過這一群暴民的身份,個個的檔案都在名冊上,不可能混得進去。
“要不,找個與咱們相熟的百姓進去幫咱們打探?”有人腦子一靈清。
“不行。”雲菀沁脫口而出。
男子們循聲轉背,望向站在牆角里,一直沒開聲的丫頭。
那天交易回來後,呂八成日帶著這丫頭,眾人心裡並不大理解,可見呂八器重她,分明把她當成個女軍師在用,也不好說什麼,此刻見她打斷,幾人統統皺了眉:“怎麼不行?”
雲菀沁道:“百姓再怎麼相熟,畢竟不是咱們的人,平日也沒受過訓練,靠不住。你們當那行轅有那麼好進麼?沒有什麼機會,壓根進不去,就算叫他進去了,萬一被發現或者被懷疑,受不了拷打,一盤一問,事兒辦不成就罷了,將咱們計劃泄露了,叫行轅那邊提防起來,那才算是泡了湯!”
幾人臉色一變,呂八度量了一下,沉重:“丫頭說的對,這事不能交給一般百姓干,不放心,還是得靠咱們自己人。”
雲菀沁舒了口氣,慢慢兒找吧,至少能將火燒行轅的事拖長一些。
眾人商議了一下,半個時辰過去也沒找出合適的人,先散了場子。
田老最先起身:“我先出去一趟。”
又要一個人出去?雲菀沁望向呂八,只見他也跟往常一樣,沒多問田老要去哪裡,應了一聲。
田老先出了門。
雲菀沁跟在一行人後面走出屋子,已經是正午,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
有個小弟過來說院子裡的午飯燒好了,叫呂八一行人去吃。
呂八回頭望了一眼眾人,目光落在慶兒丫頭身上,欣賞又加重了幾分,見她來了幾日,比第一天看上去還要面黃肌瘦,一雙眼也沒什麼神,道:“慶丫頭這幾天跟咱們的女眷一樣,只怕沒吃飽肚子,今兒跟咱們一塊兒吃吧。”語氣難得有些憐惜。
雲菀沁想想還是低調為好,道:“其他的嬸子都沒吃好,俺怎麼能開小灶?不要緊,你們吃吧,俺不餓……”
呂八朗聲笑道:“每天就幾個饅頭加稀飯,哪能不餓?再瘦下去,人都快飄了!”
旁邊人察言觀色,看出呂八的心意,硬是將慶兒姑娘推搡去了院子。
天井內的大鍋飯燒好了,為了省糧食,午飯很簡單,能吃飽就行。
柴禾上架著的大鍋里,是故意下得糊稠的麵條,加了一些百姓提供的調料和辣子提味,又放了些雞蛋沫和碎肉,雖比不上正規飯菜,倒也能混成一餐。
一群人拿著搪瓷碗排著隊,一個嬸子給每人打了一碗,便都三三兩兩坐在院子四周的空地兒,狼吞虎咽起來。
雲菀沁餓了好幾天,胃裡都快沒有油水了,難得吃點帶肉和蛋的面,可挑了兩筷子卻不知道怎麼,吃不下去了,眼前的人雖是叛黨,可都是形勢所逼,要怪就怪那魏王,將一群災民生生逼得觸犯律法。
呂八糙漢子一個,呼呼啦啦三兩口就把麵條吃完了,見丫頭坐在一處廊下,捧著碗面,插著筷子,半天沒動,不覺一怔。
照理,這丫頭生得實在不好看,就算在晏陽這種小地方,這副模樣也難得嫁出去,塌鼻子細眼,頭髮稀稀拉拉,皮膚蠟黃就罷了,還生了礙眼的斑點,這幾日接觸下來,除了會寫字兒,告示寫得流暢,舉止也是粗魯得很。
此刻,她還是那個樣子,可好像又跟平時不一樣,似是越看越順眼了。
斜倚著廊柱,腰身微凹,仔細看,弧線難得的柔美,兩條腳懸空在廊下輕輕前後擺著,手肘抵著廊柱,撐著臉頰,腦袋微微歪著,嬌俏十足,完全能讓人忽視她那張好像用腳踩過的臉。
這副樣子,竟流淌出幾分說不出的裊娜和雍容。
雍容?呂八嚇了一跳,自己這是傻了吧,一小鎮開藥鋪的野丫頭,哪裡擔得起形容貴女們的詞兒。
呂八打消奇怪的思緒,走過去:“怎麼不吃?”又瞟了一眼她搪瓷碗,光溜溜的,沒什麼肉蛋,將弟兄給自己單獨留的一個白煮蛋塞到她手裡,大大咧咧:“吃吧。”
雲菀沁忙將那蛋推回去:“不成,這是弟兄們給呂大哥,俺有麵條就行了,不能吃。”
“你這幾天為咱們動腦筋多,補補腦子,老子還要你的腦子幫忙哩。”呂八也不知道怎麼勸她吃,只能發了狠氣地命令。
幾個正在吃麵的弟兄看得清楚,都笑起來:“慶兒姑娘,既是老大一番心意,你便吃吧。”
雲菀沁只得將那白煮蛋往袍子的乾淨地兒一擦,放進了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