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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姨娘也跟著哼唧了兩聲。
童氏回過神,好歹是自個的孫女,樣子總得做做,盤在炕上搖頭:“怪不得別人,是她自己選的路,從她出閣我就眼皮子跳,只覺沒好下場,做人家小妾的,幾個能有好下場?都是命薄沒福氣的,這不,被我猜中了吧。”
憐娘在旁邊自然是裝模作樣地安慰了幾句。
幾人嘆息著,卻一滴眼淚都沒有。
莫開來看幾名女眷要麼是應付敷衍,要麼是假惺惺為了完成差事,想那二姑娘好歹也是雲家正室嫡次女,嫁給人作妾就算了,到死都沒正式進過夫家大門,如今死了,別說夫家,連娘家的親人都沒一個真心為她難過的,泉下有知只怕都不能瞑目。
末了,童氏樣子裝完了,想起正事,問:“那慕容家的管家來報了信,說過老二的身後事怎麼處理麼嗎?”這是雲家的面子問題,妾侍入不了主祠,雲家認了,可厚葬還是薄葬,區別就大了。
莫開來吞吐了一下,道:“奴才急著進來稟報,並沒多問,但聽侯府下人的意思……”
“怎麼樣?”憐娘見童氏神色有些急,幫忙問。
“說是來的路上,已經順便在棺材鋪子訂了一口棺材,明兒就送去城東的墳場……”
“什麼?”童氏面色一緊,報喪半路上慌裡慌張訂的棺材能是什麼好棺木,一看就是不經心,連停靈打醮請和尚做法事的程序都減免了?就算普通百姓家有了喪事,稍微有點兒余錢的,也不至於一具薄棺就這麼草草葬了,這不是敷衍人是什麼!還有那城東的墳場……
莫開來見老夫人一臉疑色,不敢不細說,聲音壓低:“……城東墳場是個亂葬崗,大半是奴才婢子的陰所,有些大戶人家的姨娘過世後,也會送過去安葬。”
豈有此理!童氏一拍桌子,眉毛幾欲倒豎:“這怎麼行!得要跟他侯府理論理論!”老二如今已任尚書職,當貴妾的女兒卻薄葬於亂墳崗,侯府不要臉就算了,雲家卻是咽不下去這口氣。
黃四姑與憐娘見老太太氣得臉通紅,一左一右好生地捶背勸慰。憐娘順著老夫人的意思,說道:“歸德侯府的作派確實不地道,他們不要臉,可咱們雲家不能叫人背後指點,老夫人放心,到時咱們跟他侯府爭取一下,決不能叫二姑娘的後事跟個奴婢一樣。”這才將童氏這口氣暫時壓下去了。
方姨娘一聽這話,這狐媚子似是將二姑娘的身後事攬到了她自己身上,不免心頭妒忌翻湧,卻只能嗤了一聲。
西院稟報完畢,憐娘領著莫開來去了盈福院。
小院閨房內,初夏一聽雲二突然暴亡的信,望了一眼正在大梨木寬案前試驗新方子的大姑娘,大姑娘沒估錯,那畫扇果真是心狠手辣,恨雲菀霏入骨,這才照料了幾天就將個大活人照料死了。
雲菀沁手中的纖長透明試管仍在搖晃著,臉上沒有波動,輕啟朱唇,話語飄出珠簾外:
“侯府那邊,說二妹是怎麼沒的?”
帘子外,憐娘見雲菀沁並不叫自己進去,柳眉一蹙,有些不大高興,語氣卻是謙和:“侯府派來的總管說,這些日子都是二少身邊的畫扇去送飯,據畫扇講,二姑娘不知道怎麼的劃傷了臉,一直情緒低落,懨懨不振,加上二少出了事兒,精神極其萎靡,今兒去送飯時,就發現……發現二姑娘穿得妥妥貼貼,打扮整潔,死了床上,陪嫁的一個金簪子沒了,不知道是不是吞了金。”
雲菀沁“嗯”了一聲,再沒二話,只頭一轉,目光落在珠簾外影影綽綽的人影,道:“這事兒是二姨娘在負責麼?”
憐娘揚起了下頜,道:“是,老爺喪女哀慟,叫妾身負責代為通報和打點一下。”
“噢,”雲菀沁在簾內,微微轉過側臉,並無甚太大表情,只是聲音加重了一些,嚴謹地交代家務一樣,“那二姨娘記得夫人那邊也得報一聲,二妹到底是夫人的親女,不管夫人如今怎麼樣,人情倫理上總得做到位,不能荒廢了。”
“那是自然的。”憐娘見她教自己怎麼做事,暗中努嘴,輕嗤一聲,這還用你交代麼,當這雲家後院真的只有你最能耐,最會管家?
雲菀沁唇角一揚:“那二姨娘去吧。”
憐娘無聲地輕福一下,晃著豐臀,帶著莫開來走了。
透過敞開的雕花窗,初夏看著憐娘朝家祠而去的背影,不覺搖頭。
*
家祠後的屋子。
憐娘進去沒多時,門內就傳來一陣炸開鍋的失聲痛哭。
白雪惠見到憐娘沒幾天又過來了,正在疑惑,沒料到竟是來送噩耗的。
“二姑娘今日白天新喪”幾字甫一出口,白雪惠頭頂像是有雷電劈過,一陣發懵,天地都在打晃,踉蹌一下,幸虧扶住了旁邊的桌子,身邊的阿桃也嚎哭一聲,將主子及時扶住了:“夫,夫人,二姑娘好端端,怎麼會、會死了呢——”
“節哀順變,切勿傷心了,夫人。”憐娘略露出些惋惜的深色,毫無感情地勸了兩句,又將侯府傳過來的死因敘述了一遍。
“為什麼霏兒臉上會劃傷,是誰做的?”白氏彎著腰,半天直不起來,仍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擊得心臟發緊,連連喘氣,此刻聽到死因,卻目光一厲,直直盯住憐娘,意志忽然崩潰,“不對,霏兒決不會自殺,她自幼嬌生慣養,最怕疼,連吃藥的苦都受不了,怎麼可能有膽子自殺!她若是遇到什麼邁不過去的事兒,想方設法也會先回來說說,怎麼會無緣無故,連個聲兒都不做一下就自殺?——不行,你今兒跟我說清楚!”
瞪住我有什麼用?憐娘好笑又好氣,你女兒被人放在外宅做姨娘,本就已經生不如死,死了還乾淨呢,見白氏凌冽臉色如厲鬼,雖然語氣仍是溫和,卻已經透出股涼意:“夫人,二姑娘堂堂個官宦嫡親小姐,被夫家放在外宅當妾,不聞不問,除了一日三餐,什麼都不給,誰受得了這個氣兒啊,便是自盡也沒什麼稀奇。至於臉上的劃傷,侯府那邊並沒明說,但是夫人是官宦女眷,也是知道的,這大戶人家的後院哪裡能沒一點陰私?二姑娘不得寵,被奴才婢子欺辱得很厲害,也不奇怪。如此說來,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一點兒不奇怪。”
白雪惠聽得臉色發紫,攥緊拳頭,滿身的氣兒亂竄沒有出去的孔,到處都疼,看樣子,侯府是不可能追究了,雲家也不可能理睬,她霏兒註定便是死得不清不楚,冤情無法昭雪了!
念及此,她心胸宛如大刀砍過,一陣劇痛,沒想到六月飛霜的事兒降在自己頭上。
雲菀沁,不是那雲菀沁,自己母女二人又何至於落到這個田地。
前幾天那雲菀沁來的時候,她就恨不能咬她的肉飲她的血,可這陣子禁足在佛室,到底還是養了一些沉穩性子。
更還有妹妹白秀惠那次來雲家臨行前的叮嚀。
忍,只能忍。
便是忍得嘔血也得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