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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微微一怔:“孤做什麼了?你謝孤什麼?”
雲菀沁笑道:“太子剛剛彈奏的是古曲名為百年合,不就是祝福臣女麼。”
太子浮出笑意,笑中卻帶著點落寞,又見她伸出皓腕,撫過箏面光滑桃木,筍指尖兒一勾,又撥了幾根琴弦,噌的冒出清音,如碎玉璫聲落盤,映著女子的恬笑,聲音極勾人動心:“只是每把古箏都有自己的獨特音色,這一把箏的弦音適合急促高昂變調之音,卻不適合彈奏柔曼恬和、花好月圓的喜慶之音,”說著,抬起螓首,一笑:“太子用錯了琴。”
笑容明清而嬌麗,如懸掛在承天湖的冬季暖陽,又似御花園中的獨秀梅花。
太子凝住她,笑意光華璀璨,襯得年輕俊朗的容顏越發:“孤就說過,最懂孤心者,莫若沁兒,不過不是孤用錯了琴,剛剛你來之前,孤正在用這把琴彈奏一個劇本的配樂,便是你說的急促高昂變調之音。”
雲菀沁的目光順著他的視線落到桌案另一邊,一卷冊子攤開,拿來翻看,果然是個劇本,扉頁上赫然“沉香救母”。
“再過兩個月,便是皇后的壽辰,這是太子提前為皇后祝壽排的。”太子身邊的小宦官知道這雲家小姐同自家主子關係好,在一邊多嘴解釋。
這故事在民間傳了千百年,街頭巷尾大人小孩都知道,雲菀沁自然不會不知道,故事經過許多朝代,版本變了很多次,至今流傳下來的便是仙女三娘與民間書生劉向相戀,生下沉香,後三娘事發,被哥哥二郎神楊戩困在華山西峰頂上,沉香義無反顧,對抗天庭,與二郎神相鬥,最後終於劈山救母,將關了十六年的生母救出,免了生母的苦難。
只是個通俗大眾化的故事,雲菀沁卻是心中一動,莫名想起幾刻前慈寧宮裡賈太后的話,再看著面前的太子,隔了會兒,方才淺淺彎唇:“聽說太子尚在襁褓,便在皇后身邊長大,親自養到兩三歲才捨得給乳娘和嬤嬤,放進皇子所,想必太子與皇后母子感情一定深厚。太子精挑細選,選出這場經典戲碼給皇后欣賞,也算是用心良苦。”
太子並沒聽出她的試探,聲音柔和,卻就像沒有撒鹽調料的菜,寡然無味,聽不出什麼感情:“皇后養育孤一場,孤做場戲給她拜壽,也是盡身為人子的本分。”
雲菀沁下定決心,深呼吸一口,語氣輕柔,甚至還噙著幾分笑意:“想來太子與皇后也真是有緣,剛一生下來就被皇后抱了去,免去了沒有母親護佑的艱辛,袁妃在天之靈,見到是後宮最貴重的主子照顧親子,也該放心了。”說話之間,她細細觀察,坐在對面的男子平日風清水柔的眉眼突然一動,渾身遊戲人間的慵態一掃而空,眸子中甚至還閃過一絲讓人震悚的厲色,宛如變了個人。
只是,這個反應和神色轉瞬即逝,要不是自己一直盯著他,根本發覺不了他剎那間神色的大大轉變。
雲菀沁明白了,太子對蔣皇后,心底抱著怨氣,並不如表面上這麼恭順。
若是蔣皇后真心實意抱養太子,太子能有怨氣嗎?生母袁妃之死,必定與蔣皇后有關……
賈太后話中子嗣被加害的若是赫連貴嬪,那麼慘死妃嬪——難不成就是太子世諄的生母,當年的袁妃娘娘?
秦王之前告誡自己,說太子並不如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勸自己不要跟太子接觸太深,難不成便是指的這個?
也是啊,一個被殺母仇人養育、恨養母入骨,表面卻玩世不恭,風流輕鬆,還要曲意承歡仇人膝下、當個孝順兒子的人,心思肯定是不簡單的。
這一場沉香救母不就是太子對蔣皇后無聲的諷刺?戲中的沉香若是太子,三娘便是袁妃,讓母子天人兩隔的二郎神,便是蔣皇后。
難怪太子對那蔣皇后的侄女兒蔣良娣保持距離,雖讓她陪伴左右,態度也算客氣,可打心眼的冷漠,卻是看得出來的。
雲菀沁正在沉吟,太子已經開了口,唇角又透出寬和的笑,調侃:“好端端的,怎麼說起皇后?孤多時不見你,見太后傳召你進宮,叫十妹喊你過來,是想著待你成婚後,怕不方便再經常見面,能與你多聚一次是一次,可不是讓你誇贊孤是個孝順皇子的。”
雲菀沁也就順著他的意思,笑道:“好,那就不談別人,掃咱們的興了。”
太子臉上露出孩子般的光彩,襯得俊美臉龐如玉一般潔淨無瑕,根本讓人看不出他心中懷著天大的仇怨,好像仍是個沒心沒肺的天潢貴胄,此刻,撣撣被湖面風吹皺了些的袖子,挑起薄唇:“說真心話,孤眼睜睜見著你嫁給老三,還真是後悔了。哪想到老三下手這麼快?你說你要是入了東宮,與孤天天相對,咱們每日彈琴奏樂編排戲本子,日子多愜意!哎哎哎!越說孤這心裡越是堵得慌?要是重來一次——”
“若重來一次,太子仍要告訴表哥,說秦王接觸我和向我求親,只是為了奪走表哥當門客,然後攪亂我和秦王的婚事,對嗎?”雲菀沁目光裎亮,笑意不減,盯住太子。
太子俊臉一訕,撓撓後腦勺:“你表哥都告訴你了?”
許慕甄沒告訴她,這是雲菀沁自己猜到的,無端端的,怎麼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婚前表哥提出這事,準是有人故意給表哥放風,想要攪黃秦王的婚事。還能有誰,不就是太子!
可,這樣說來,秦王的一些私底下的動作,太子也是心知肚明的。
兩人私下的交鋒和對彼此的了解,比她想像中的多多了。
難道,前世兩人這個時候,就已經開始暗中爭儲?
雲菀沁壓下思緒:“表哥沒說,我自己猜到了。進東宮?臣女不敢肖想,剛才還沒被人瞪夠嗎,只差成篩子了,太子後院上有良娣,下面還有一名良媛和兩名昭訓,東宮內的侍妾就更是多不勝數,臣女就不多摻合一腳了。”
太子目光流波轉動,笑:“那都是皇后太后,還有下面那些狗奴才送的,你嫌孤的東宮女人多?老三的後院確實是清靜,可了無生趣,能夠憋死人,就跟他那人一樣,像個墳堆里扒拉出來的,一點兒趣都沒,你受得了麼?”
雲菀沁莞爾:“臣女好歹再過幾天就要進秦王府了,太子這樣當著我的面黑秦王不要緊嗎?”
兩人說笑了幾句,天色不早了,太子叫人送雲菀沁送出城門,卻聽她道:“太子,來回的路我都摸熟了,這兒里城門近,我自己出去吧。”
太子倒也隨意,敞袖一揮:“你去吧。”
雲菀沁一個人沿著御花園,走出外皇城門,只見一棟高聳的烏青屋檐看起來嚴峻威嚴,與里城內金碧輝煌的宮殿格格不入,知道這裡就是刑部大牢,踱步過去。
門口衙役一驚,將她喝叱住,還沒趕人,卻覺手心滑進個硬邦邦的東西,只聽頭臉被帷帽遮了大半的女子輕聲道:“我是歸德侯府的人,侯爺夫人見二少快上路了,叫我來看一看,圖個心安,官爺還請通融一下。”
衙役一聽釋然了,名門朱戶家的公子哥兒犯了法,家裡哪個會不打點,看見手裡的銀錠子,態度也好了許多:“要是一般的罪就罷了,你家少爺那可是謀算陷害皇子和太后的重罪,如今也被看得嚴,我最多將你引進去,可獄頭大人讓不讓你見面,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