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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傍晚,鑲著金邊一般的落日跌進雲層,慢慢隱去,夜色即將降臨,入夜前的虛弱夕陽光影照在窗紙上,稀薄而冷清,就像是不詳預兆,暗示著室內主人也同這夕陽一樣,生命力一點點渙散,最終消弭於人間。

    醫者父母心,真正的良醫對於自己的病人,天生就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姚光耀照顧了一陣子云菀沁,已將她看成了自家的孫女兒一般,知道這妙齡女子大限已到,竟是一改往日的風風火火,杵在帳外,搖頭嘆氣。

    雲菀沁知道姚光耀已經幫自己很撐了一段時間,反倒安慰了幾句,安慰完了,力氣耗盡,再次陷入昏迷。

    意識殘存的前夕,她依稀看到有人進來與姚光耀耳語了幾句,然後姚光耀湊到帳外,在自己耳邊說:“少夫人再撐一撐,有人要來看你,你先別睡,不要閉眼,不然那人來了就看不到了……”斷斷續續又說了些話,可雲菀沁慢慢的,聽不清了。

    那天傍晚,是雲菀沁最後一次見到姚光耀,因為那夜之後,她徹底脫離了苦海,她不知道姚光耀說的那個要來看自己人是誰,或許只是姚太醫為了讓自己堅持下去而編造的一個理由吧。

    畢竟,這個率直又有頑童性子的老太醫經常會說些五花八門的理由讓自己忍住病痛,儘量支撐。  

    一次他威脅雲菀沁,說此時牡丹開得正是美,病好了就能出去觀景賞花,有一次,更是離譜兒,竟是帶了一串城東泥人張捏的泥糖人來,說是病好了才能吃。

    今生再次見到姚太醫,雲菀沁仍是激動的。

    這老太醫,和上輩子看到的一樣,圓臉和氣,平易近人。

    雲玄昶話音一落,她就捻裙福了一福:“小女子給姚大人問好。”抬起一張臉蛋,穿過爹,面朝姚光耀,笑靨恬然。

    雲玄昶一愣,立馬兒道:“這是小女菀沁,這幾日都侍疾老母榻前,姚院判一來,她也沒來及迴避,失禮,失禮了。”

    姚光耀目光落到少女身上,因在宅子內的緣故,打扮素雅,綰著個在室女慣常梳的垂髻,一身薄絲綿藕荷色繡緞滾邊小襖裙,嬌嬌嫩嫩,卻是渾身典雅氣兒,儀態出眾得與身後青瓦朱檐的平頂排屋,竟有點格格不入,明明從沒見過面,卻對自己笑得極恁真心實意。

    姚光耀沒來由有種親近感:“嗯,聽說過!是前些日子擷樂宴後留宿慈寧宮的雲家小姐!前些日子,我給太后問平安脈時,太后提過什麼香薷飲、木樨清露、梅花點舌丹,說都是花草配成的保養物,問我可行不可行,再一問,才知道都是雲小姐對太后提過的。”  

    雲玄昶得意,只客氣道:“小女不才。姚大人謬讚了。”

    雲菀沁對姚光耀有些擋不住的天然好感,也深知他脾氣,倒也不謙虛,又福了一記,笑得愈燦:“這點拿不出手場面的小技巧,竟還傳到太醫院去了,小女子這哪裡是班門弄斧,簡直就是祖師爺頭頂上摘帽子了。”

    “沁兒。”雲玄昶低低一斥。姚光耀倒是不以為然,反倒覺得這女孩兒正合自己的脾性,又是哈哈笑起來:“千金率性可愛,不妨。”要說這姚光耀其人,也算是大宣的一名奇人,醫學世家出身,如同世外的頑童醫仙,終生醉心醫學,年輕時不像其他子弟那般花天酒地,風流朝暮,娶過一房媳婦,後來妻室因病過世,他更是鑽研醫術,再不另娶,如今膝下並無一兒半女,與醫術為伴,倒也過得自在逍遙。

    正這時,身邊人輕咳兩聲,發出聲音:

    “姚院判,雲老太太的病還看嗎。”

    正是從小醫官口中傳來。

    聲音十分年輕,乍一聽,年紀不超過十五六,處於少年變聲前後的時間,說話的內容也算溫和恭敬。可語氣竟是有些說不出的貴氣,微微還有幾分指令的意味……  

    雲菀沁悄望過去一眼,少年醫官手腳修長,身形清瘦英挺,跟胖乎乎的院判大人站在一塊兒,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倒是鮮明的對比,此刻身著白色直裰,帶著四方帽,壓得低低,雖然掩住了小半張臉,卻還是看得出來,少年皮膚白淨,五官清俊,咦,似是還有些眼熟,——哪裡見過?

    越看越是眼熟,偏偏一下子就是叫不出名字——

    “姚大人,這位是?”雲菀沁主動笑問。

    姚光耀笑意稍稍一滯,瞥一眼身邊人:“太醫院的醫員,這次陪老夫一道上門的。”

    小小的醫員,太醫院從七品職銜,能這副口氣同院判說話?雲菀沁細細觀察姚光耀的表情,心中有些猜疑,與此同時,爹也眉頭一皺,開了口:“還沒來得及多問,姚院判怎麼會親上鄙府給家母瞧病?是哪位宮中貴人吩咐的嗎?可……可不會叫姚院判難做吧?”

    姚光耀莫名瞥了一眼旁邊的醫官,對著雲玄昶笑道:“尚書大人放心罷,不會為難,貴人給院使打過招呼,沒有問題!瞧病要緊,別耽擱了。”  

    雲玄昶雖是還有些疑惑,見姚光耀這麼說,暫時也不好多問什麼,趕緊將兩人先引進去。

    屋內,姚光耀坐在床榻前的帳外。

    童氏已被兒媳婦捲起袖口,扶了起來,虛弱地靠在厚軟的大引枕上,手腕朝上,擱在小腕枕上。

    姚光耀查過後,目色微一凝注。雲玄昶忙問:“家母可好?這些日子找了好幾個大夫,什麼藥都吃過,就是不管用。”

    姚光耀並沒搭理雲玄昶,只問童氏:“老夫人現下是什麼感覺?”

    童氏在帳中回應:“手足乏力,胸喉總覺好像有話梅核卡在中間,不上不下,吐不出,也咽不下去,稍吃點兒東西,就泛惡作嘔,卻又不是次次吐得出來。幾天下來,弄得胸口也疼,偶爾還會咳喘。”

    “噢,若是吐的話,一般是什麼時辰?可是將飯食都吐出來?”

    “都是在清晨,卻也不是吐得厲害,最多是幾口酸水。”老太太嘆氣,“大人,老身可是涼了腸胃?那些大夫,大半開的也都是治療腸胃的藥湯,可喝了仍不大管用。”  

    姚光耀擰眉,據理分析:“老夫人脈象驟起驟落,如鳥啄,似彈石,不像是腸胃之症的轟鳴雜亂脈象,若是涼了腸胃,按老夫人這個情況,定有上吐下瀉之症,眼下這情況,怕是老夫人受了刺激,鬱結在胸,成了邪積,造成咽喉內的梅核氣,傾吐不出,又難下咽,身子不爽自然少進食,手足乏力,惡氣越積越深,沉在胸膈,阻礙血氣,自然影響心房與肺腑,便造成心痛和咳喘等症狀。”

    說著,姚光耀令小醫官打開箱子,掏出針袋,抽出銀針在蠟上消毒,然後用棉條揩乾淨,刺入老太太胸骨中線與旁邊的的膻中穴和雲門穴。

    這兩門大穴都有疏通氣機、消除氣滯、通經活絡的作用。

    銀針轉動之下,一寸寸深入,童氏看見明晃晃的幾寸長的銀針,開始還有點兒緊張,慢慢覺得完全沒有痛感,放心下來。

    姚光耀抽出銀針,又令雲家下人遞來熱毛巾,進行溫敷,如此反覆幾次,童氏感覺手足有了些力氣,開始發熱,氣血流暢多了,喉間一松,再不像先前那麼郁滯了,整個人,就像是生了鏽的鐵塊靈活了回來,頓時一喜:“宮裡的御醫就是不一樣,老身果真是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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