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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華秋在宮裡待了近十年,也算是極會識人觀相,之所以處處關照雲家小姐,除了職責,也看得出來,這女孩兒有一副富貴儀態,未來必定萬人之上,看似淡泊平和,低調不爭,實際七巧玲瓏心竅,越是不爭不搶的,反倒越是得老天爺的眷顧,註定得有些不凡經歷,如今也只相對著一福:
“雲小姐,奴婢這次既然被選定照料您,事事必定以您為主。”
說著,見那姚福壽又催促起來,一伸手,示意妙兒出去。
“妙兒。”雲菀沁見她要走,幾步攔住她,眼神一斂,“我馬上就去圍場那邊找蔣……”
妙兒抬起手掌,捂住雲菀沁的嘴:“大姑娘,我懂。”
雲菀沁不再多說了,正要轉身去換衣裳,卻覺得臉龐被妙兒捂得恁緊,——她竟然壓根沒準備放,末了,妙兒另一隻手竟將自己的後腦勺一扣,牢牢埋在自己的手掌里。
雲菀沁瞳仁放大,呼吸幾口,還沒來及推開她,腦子已經有些沉,身子踉蹌一下,不對勁。
這香味是她自己親手制出來的,她怎麼會聞不出來?
就是昨兒晚上兩人同榻時用過的助眠薰香,她說過一句,分量若重了,就成了迷香,沒料妙兒聽進去了,竟用在自己身上。
雲菀沁凝住妙兒,剎那,明白她的意圖,沒有力氣說話,唇角卻浮出一絲苦笑,妙兒,你這是何苦。
妙兒一把將她攙住,低聲:“鄭姑姑。幫忙扶小姐上榻。”
鄭華秋眼睛瞪大,眼睜睜看著那雲小姐紙片兒似的滑下來,顯然已經不省人事,震驚:“妙兒,你——”
“姑姑,先別說,快。”妙兒發了急。
鄭華秋倒吸口氣,先跟妙兒將雲菀沁合力攙到裡頭的榻上,又拉上帘子,蓋好了毯子。安置好雲菀沁,鄭華秋把妙兒腕子一拉,拖到外面:“你這是幹嘛?”
“鄭姑姑,”妙兒嘆口氣,“大姑娘若是去找蔣國舅幫忙來攔住皇上,皇上就會知道大姑娘也清楚咱們移花接木的事兒,若是我將她迷暈了,到時候萬一皇上問責起來,大姑娘便能當做不知情,逃過一劫。我絕對不能讓大姑娘擔一點兒風險。”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臉盆架子前,將手裡殘餘的迷香粉末拍去,又用臉盆里的清水洗了一把手。
方才路上決定好一切,妙兒對鄭華秋說了如何給小姐擋掉召幸的打算,又先跑去自己住的帳子裡,將昨兒用過的助眠香薰拿了出來,掰斷,融水,用炭塊快速烘烤凝固,再用小錘敲碎成灰,捏了一把,才離開,如此便能快速提高香薰的濃度,也就成了那大姑娘昨兒說的迷香。跟了大姑娘這麼久,基本調香配藥的一些常識,妙兒還是入了門。
鄭華秋搖搖頭,感嘆那雲家小姐竟能有這麼個事事為她考慮的忠僕,來不及多說,將妙兒的衣裳拉熨帖了,打開帘子,聲音一高:“姚公公,雲小姐出來了。”
姚福壽手一招,趕緊將招呼軟轎過來,迎上去,笑道:“雲小姐,請。”
妙兒腮幫子咬得緊緊,就算平時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潑辣性子,今天到底不一樣,是欺君的大事兒,可為了大姑娘,又什麼都不怕了,暗中深吸幾口氣,安定下來,容貌雖然能易得*不離十,聲音卻很難改變,嗓門兒壓得低低:“有勞姚公公。”
姚福壽哪裡看得出來面前佳人掉了包,見她聲音低細,好像有些異常,也只認為是害羞,笑了一笑,親自打開轎門,將女子送了上去。
轎子晃蕩著,在姚福壽的引路下,離開了女眷帳子,朝行宮走去,不一會兒,到瞭望月閣。
轎簾門一開,光線射入,妙兒只聽姚福壽笑眯眯的聲音:“雲小姐,請進去吧,聖上等了多時了。”
妙兒克制住緊張,下了轎子,走近天井,只見望月閣是個不大的小殿室,琉璃檐,萱草窗,頭上的藻井雕著成雙成對的鳧水鴛鴦,精美無匹,繾綣動人,門前兩根玉柱繫著綢帶,風兒一吹,飄逸柔美,此刻天井內,一樹的梅花,正開得恣意隨性。
一看就是貴人的享樂地。
妙兒被姚福壽引到瞭望月閣內,坐在室內的一張妃榻上,看見一個身穿赤色常服的男子站在前方的廊下雕花欄邊,面朝外面,正在賞梅,此刻回過頭,看了一眼自己,踱了過來。
她知道,那個男子,就是聖上,是大宣當下的寧熙帝,捏緊了妃榻上的軟綢。
寧熙帝走到幾步之遙,停了下來:“抬起頭,叫朕看看。”
聲音有些顫抖,更多的是欣喜,就像看到一件難得禮物,想要馬上拆開,又捨不得一下子滿足心愿。
妙兒鼓起勇氣,抬起頭。
是她。就是她。寧熙帝多年的情思經過一晚上,全都湧上來,竟是發了怔忪,如入夢境,呢喃:“青瑤。”
青瑤?名字熟得很……是過世夫人許氏的名字?妙兒以為自己眼睛看花了,這個當今最高權位的男子,眼瞳霧氣蒙蒙,像是有淚光打轉,更加緊張:“皇上,奴……臣女是雲氏菀沁。”
因為太緊張,連聲音都忘記憋。可面前男子顯然並沒有半點懷疑,妙兒舒了一口氣,是啊,皇上昨兒才跟小姐見過面,連樣子都不曾看清楚,怎麼會記得她的聲音呢,指不定都沒聽過小姐說話。
一句話喚回了寧熙帝的神智,唇一揚,卻是笑得有幾分悽苦:“對,你是青瑤的女兒。”聲音溫和了一些:“沁兒,對嗎?來,你到朕這兒。”
妙兒的腦子有些凌亂,零零星星的猜測從腦子裡划過,卻慢慢走了過去,一直走到剛才男子站立的欄杆邊。
寧熙帝站在女孩的身後,靜靜地打量她,每一寸都不放過,須臾,才看著天井的梅花,遙遙一指,語氣是叫人想像不到的溫柔:“那梅花的種子,還是你娘許久之前給朕的,朕這些年,叫人分別移栽到所有朕能經過和看到的地方,還有……如何剪枝掐芽才能長出最遒勁傲骨,風姿綽約的梅花,你娘也教過朕……你看看,朕的手藝,比青瑤差了不是一個兩個檔次啊……”說著,唇齒間蹦出一絲喟嘆,含著笑意,卻又是對過往記憶的哀悼。
妙兒只覺得腦子一靈清,終於明白了,夫人許氏與皇上怕是有什麼過往,而皇上青睞大姑娘,正是因為許氏的關係?這個男子,有個沒有得到的女子,如今見到個一模一樣、唾手可得的女人,自然是不會放過。
一抬頭,正迎上寧熙帝灼熱的眼神,妙兒雖然未經人事,卻也看到了男子眸中的欲色,是糾結,痛楚,思念,矛盾,最終,又是下了決心的堅定,還沒反應過來,腰身一緊,被男子一掐,牢牢掐在了懷裡。
“皇上——別這樣——”女子掙紮起來,“您喜歡的是夫……我娘——我是姓雲的,不是許青瑤,您看清楚!看清楚!”
這個問題,寧熙帝昨晚上已經考慮清楚了。
就算不是他的青瑤又如何,只要跟她長得一樣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