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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雲家女眷輪流照料,藥也吃了好幾帖,童氏仍是病去如抽絲,遲遲沒見好,期間,雲玄昶又叫莫開來另外在城裡找了個有名望的大夫,大夫看過一道,開的藥跟之前的差不多,服下後也並沒什麼太大起色。
這日午後,雲菀沁照例餵了祖母喝下藥湯,雲玄昶也過來了,坐在帳子外的圓桌邊。
短短几日,童氏消瘦一圈,有氣無力,喝幾口藥都得耗費七八成力氣。
雲菀沁看著,不禁臉色發了黯,正想跟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再托人尋個好一些的大夫,門檻外傳來急促腳步聲,不一會兒,莫管家在帘子外輕聲道:
“老爺,有人上門來拜訪。”
雲玄昶皺眉:“老夫人病成這個樣子,我哪有閒功夫接待客人?誰啊?”
莫開來聲音一遲疑,傳來:“太醫院的姚院判,帶著小醫官,背著藥箱,說是……來看看雲老夫人。”
什麼?姚院判——姚光耀?
姚光耀乃是皇宮太醫院御醫級別的醫者,身居三品院派之職,素來專門是給貴妃以上的貴人問平安脈和看症,怎麼會來雲府給童氏看病?
別說御醫級別了,就算太醫院的普通太醫,想下臣子的府邸為臣子或其家眷看病,也是需要得上司院使或者皇上的同意,自己同這姚光耀並不熟稔,他怎麼會無端端前來給童氏看病?
雲玄昶一驚,起了身。
雲菀沁也是生了疑,卻放下碗,轉頭望向門外:
“莫管家,還不將姚院判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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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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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光耀今年六十有二,本差不多到了致仕回鄉、頤養天年的年紀,因為醫術精湛,心思細膩,深得皇宮貴人的歡心,被寧熙帝在太醫院留任,這一挽留,就留了下去,近年來,姚光耀基本已經不為皇親貴胄出診,大半時光只在太醫院研究畢生所學,整理多年心血匯集的筆記,教導太醫院的新醫官,餘下時光,則是給宮裡幾位貴人請請平安脈而已。
宮中,從賈太后至寧熙帝,包括喜怒不言語表的蔣皇后,尖酸跋扈的韋貴妃,都對這姚院判不無敬重。
雲家家奴領著姚光耀與青年小醫官進西院時,雲玄昶已攜著女兒與幾名院子裡的家人在天井內親迎。論品級,雲玄昶如今高姚光耀一級,可姚光耀畢竟在宮廷當差,且被宮中貴人看重與親近,自然對這院判不無敬重與禮讓,此刻一見來人,雲玄昶馬上收起室內的愁雲慘霧,幾步走過去,舉拳笑道:“勞得姚院派親自上門,怎麼也不曾提前說一聲,叫我先準備一下?失禮,失禮!”
雲菀沁站在爹的背後,悄悄打量這名姚院判,身著翠色貯絲團領衫,胸口繡孔雀補紋,是太醫院日常辦公的官員常服,雖是朝廷命官,與其他官場中汲汲營營的官員又有些不一樣,儘管年過花甲,頭髮銀白,卻仍是精神矍鑠,膚色白淨,身材發福,矮矮胖胖,喜眉笑眼,像一尊彌勒佛,更有幾分逍遙悠閒的味道,鶴髮童顏的模樣,亦是讓人平添好感。
看到這兒,雲菀沁不禁臉皮一動,心頭頗有幾分澎湃,身子不自禁一傾,朝前移了兩步。
姚光耀是前世的故人,並不是第一次見面。
剛剛在裡間給祖母餵藥聽到他的名字時,雲菀沁就已經雙目茫茫,魂魄微微出竅。
姚太醫……是姚太醫。
上輩子,她在相國寺告下彌天御狀,回了歸德侯府後病發,臥床不起,幾乎進入彌留。
若非九五之尊的一句“……令少夫人回府先療養,慕容泰與雲家姻親勾結、暗行不法之事,再行調查”,侯爺夫人邢氏早就恨不能一路上將這二房孫兒媳碎屍萬段,就地掩埋,哪裡還會領回去?
回了府中,邢氏雖覬覦相國寺內天子的重視,不敢明著虐待,卻將這反骨的兒媳鎖進房間,打發走所有下人,連初夏也捆在了柴房內,任她哭得震天,最後關上房門,不派人施藥,讓病入膏肓的雲菀沁只是窩在房間,自生自滅。
當天回府後,沒過多久,宮中的黃衣侍衛來提人,慕容泰當即被拎下大牢。
侯府亂作一團,邢氏心急如焚,慕容老侯爺匆匆出外打理關係,慕容安那一房的幸災樂禍…一時之間,手忙腳亂、流言蜚語、惡毒咒罵充斥著歸德侯府的前庭後院。
榻上,雲菀沁雖身子殘敗,呼吸艱辛,渾身都在發痛,卻無怨無悔。
既然選擇了告御狀,早就決定了魚死網破,她根本不在乎,聽著窗外傳來斷斷續續的驚慌聲,斥罵聲,甚至還露出虛弱的笑,只求個速死而已。
一天一夜下來,她口乾舌燥,奄奄一息,別說飯菜,邢氏連一壺水都沒留下。
罷罷罷,渴死也罷,病死也罷,無非總是要死。
她儘量平息心情,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像一條在沙漠裡快要被烤乾的魚。
一天後,就在她奄奄一息,受盡折磨之際,侯府來了人,太醫院的姚太醫奉了皇命,前來為自己查看病情。
姚光耀乃當朝天子最信賴的貼身御用醫者,此番下府,侯府也知是天子的意思,怎麼有人敢阻攔?
邢氏再不甘,也只能哼一聲,讓下人領著姚太醫一行人去雲菀沁的院子中。
姚光耀攜著一名醫官和一名醫女進了屋內,見到床帳中的少婦已經昏迷,嘴唇乾裂,臉色蒼白,大吃一驚,連忙叫醫女為雲菀沁潤濕唇,再一點點地灌進沁涼甘甜的水。
姚光耀見她悠悠醒轉,才聽診問脈,知道這侯府少夫人積毒已久,且後天精神受刺激,身心俱創,虧空太甚,根本無力回天。
儘管明知道是將死之人,姚光耀仍然傾盡畢生能耐,灌藥施針,極力搶救。
忙碌到了夜間二更,姚光耀滿頭大汗,幾近虛脫,仍是不停手,先叫醫官拿千年人參來,撬了少夫人的嘴,讓她含進去吊氣,又叫醫女將泥爐提進來,給銀針消毒,繼續扎脈。
下半夜時,雲菀沁忽然精神好了一些,睜大了烏黑亮晶的眸子,蒼白的臉頰上浮出笑意:“姚太醫辛苦了,妾身的身子自己清楚,不過是個時辰問題,不用再為妾身耗力氣,更不用浪費這些珍貴藥材了……也請姚太醫幫我多謝聖上厚愛與洪恩。”
姚光耀胖胖的臉擰成一團,竟像個小孩子一般賭氣不滿:“少夫人年紀輕輕,怎麼一點兒志氣都沒有?老夫都不嫌累,你倒是受不住了!你也說老夫為你辛苦了,難道你想害老夫白忙活一場嗎!”
雲菀沁知道這姚太醫是在鼓勵自己,讓自己燃起希望,眼眶濕潤,半晌,終於咬緊了銀牙間的吊命人參。
姚光耀雖嘴巴在鼓舞這處境淒涼的少夫人,心裡卻也明白,她這會兒精神好,是因為已經迴光返照了,深吸一口氣,繼續施救。
思緒拉回當下,雲菀沁心湖漣漪難平,猶記得,上輩子的最後一天。
那夜,是她最後一次看到落日。
因為姚院判來了一次侯府,親眼看到了這名少夫人實在可憐,回去之前,對著邢氏怒視相對,說了幾句,邢氏拗不過這頑固且直脾氣的老頭兒,不看他的面子也要看他背後皇帝的面子,再不敢對這孫媳婦兒這般決絕,勉強將初夏還給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