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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雲玄昶見老太太來了,連忙叫婢子去屋內端了個圈椅出來,請娘坐下。
黃四姑見著婆婆來了,仍舊沒哭沒鬧,只擠出一副欲哭卻拼命忍住的神情,哽了聲音:“娘,俺,俺今兒鬧得您不痛快,不好意思跟您打招呼,既然您來了,俺就跟您稟一聲,俺今兒帶著茂哥與竹姐先回鄉下去,省得二叔與弟妹不快活,您也跟著受氣。青哥跟您跟熟了,離不開您,您也最疼他,就只能先留在您身邊。”又低頭對一雙兒女道:“茂哥,竹姐,還不快跟奶奶道一聲別,就說咱們要回鄉下去了。”
竹姐暗中掐了掐自個兒的手臂,疼得眼淚都出來了,脆生脆氣得睜著一雙淚眼:“奶奶,竹姐本想多伺候伺候奶奶,可今兒就得跟著娘先回去了,您一個人在二叔家好好的啊。”
茂哥也學著姐姐的模樣,摸了摸還包著白紗布的腦袋:“奶,俺先回去了,您沒事也早點兒回啊,不然俺想你。”
這一下,弄得童氏的眼淚都要飈出來了,騰一下,站起來:“誰說要走,誰說要走的!是哪個要趕你們走嗎?不許走!都不許走!”
“沒,沒人趕咱們走呢,娘,”黃四姑語氣隱忍,雖這麼說,可還是掃了階上的白雪惠一眼,這一眼,童氏收入眼內,心裡有些明白了,難不成是二兒媳婦趕她們娘兒仨回去,這也太不像話了,雖說這二兒媳婦今天下午是受了委屈,可茂哥卻是傷在了皮肉,不是說扯平了嗎,瞧白氏表面沒什麼,莫非暗地驅趕黃氏母子?老二對自己孝順,對嫂子也客氣,肯定是不會趕大嫂,一定,一定就是這白氏挑撥!
一家人吵得再凶,畢竟還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啊,怎麼能做出這種挑撥親情的事!
想著想著,童氏的花白眉毛皺了起來。
這時,黃四姑又面朝二叔,開了口,聲音淡漠,又包含著輕微的顫抖:“時候不早了,俺來主院除了給二叔打聲招呼,還有個事兒,二叔叫個下人,來翻翻俺的包袱吧,看看有沒有挾帶雲家的東西出去。俺曉得,打從來了侍郎府,便一堆人瞧不起俺們娘三個,不是嫌棄俺們鄉下人沒家教,就是厭惡咱們吃多喝多,像是一輩子沒見識過好東西似的,你們搜搜吧,搜了沒有,你們安心,俺也舒坦。”
雲玄昶一呆:“嫂子,我怎麼能搜你的包袱,你,你這是說哪裡的話啊,一家人,難道我還將你當賊看嗎。”
白雪惠比丈夫先反應過來了,先前還以為黃四姑轉了性子,這會兒才慢慢嚼出來味了,黃四姑原來是在打苦情牌,不能落進她陷阱,眉一動:“大嫂,咱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仇呢?怎麼說到了搜包袱上去了?咱們雲家的奴才出府,我們都還沒那麼嚴苛非要搜身,何況大嫂——”
童氏聽到這裡,終是忍不住了,腳跺地一聲,目光如炬,望向白雪惠:“可不就是你逼著大兒媳婦低下到如此地步,如今竟還用個奴才比較!前兒給她們娘兩個奴才的衣裳穿,今兒放縱奴才對茂哥無禮,一個食盒而已,若是錦重搶去了,那奴才肯定就算了吧,但落在茂哥頭上,那奴才就敢奪過來,說明你成天瞧不起她們娘仨,那奴才才會有模學樣,根本不將茂哥放在眼裡!要你一根釵子,你都斤斤計較,用小手段損她們,今兒被四姑這麼一鬧,你會就此罷休?他們三個人連夜要走,你敢說不關你的事?是不是你在老二耳邊吹風,要趕走她們?”
白雪惠這段日子雖偶爾被童氏囉嗦教訓,但那只是婆婆對兒媳婦的立規矩,每家每戶沒免不了,現在卻是*裸的責罵,沒料到老太太突然來這一出,心中氣悶,犟嘴:“婆婆,妾身可沒趕大嫂走,明明就是大嫂自己跑來說要走,這怎麼又誣賴在妾身的頭上。”
雲玄昶平時對後宅女人事哪會清楚,現在一聽娘說什麼奴才的衣裳啊釵子的,卻是明白了,原來白氏這些日子對大嫂不大好,那就難怪大嫂今兒這般潑辣了,是積累久了的矛盾,狠狠瞪了一眼過去。
白雪惠看到老爺的目光,異常陌生,竟又有幾分像之前冷戰時的模樣,呆住,不敢多說話了。
黃四姑見氣氛僵持,再不平靜了,放開兒女的手,幾步奔到童氏面前跪了下來,連磕幾個響頭,淚水如泄了洪一般,再也關不住,聲淚泣下,悲容萬分:
“婆婆,算了,您就讓媳婦兒走吧,再說下去,俺就成了叫二叔家宅不安的罪人了!二叔與弟妹到底是夫妻,不能傷了和氣,俺才是個外人,要俺走,俺就走,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兒,有什麼好爭執的!只是媳婦兒跟著婆婆來,本來是想照顧婆婆的起居,今夜一走,就照料不到了,婆婆在京城還得住一段日子,來的時候是夏天,現在已經進了秋,京城天氣變得快,馬上一日比一日涼,婆婆可千萬注意飲食,還有婆婆的老寒腿和頸椎病,絕對不能受涼,不然一犯病,就得疼一兩個月……媳婦兒在婆婆的床榻下放了護膝和護頸,特意用羊毛編織的,弄了幾層,應該耐得住京城的寒,一變天,婆婆趕緊戴上,可千萬別忘記了……”
黃四姑相貌平平,可說這番話時,臉上卻泛著一種柔和而悲情的光澤,在淚珠子的映襯下,無比的叫人同情和憐憫。
童氏老淚縱橫,老寒腿,勁椎病,這整個家裡,也恐怕只有這個大兒媳婦才記得自己有這個病,還能年年惦念著給自己做護膝護頸了。
在鄉下時,她與黃四姑也吵過嘴,慪過氣,這個大兒媳,老太太本來也不見得多喜歡,可一到京城,就像是站到了統一戰線,多少有些惺惺相惜,聽了這一番哭訴,童氏記起一些大兒媳婦的好,茂哥剛滿月沒多久,是個冬季,她的寒腿發了,成日在炕上下不來,黃四姑一邊頂下農活兒,一邊做家裡活計,最後還冒著嚴寒,跑去了鎮子上的醫館給自己買熱敷藥,那可是剛出月子啊。
這般一想,童氏彎下老腰,親自將大兒媳婦攙起來:“四姑,別犯傻了!這個宅子是我兒子的,哪個都做不了主!除非他親口叫你走,不然誰都沒能耐趕走你,我說你留下就留下,你跟我一起來的,你走了,我一個人留這兒算什麼?”又扭過頭去,聲音發顫,對兒子道:“怎麼,老二,你不是要敢你大嫂走啊?”
老娘的話都說到這份兒上,雲玄昶喉結一動:“兒子可沒有說過這話。”
童氏欣慰,剜了白雪惠一眼,托著黃四姑的手,聲音溫和:“聽見沒?沒人要你走,你就乖乖留下來伺候我,別再衝動犯傻了,”一頓,語氣又冷冽起來:“這屋子裡就算有人要走,最應該走的也不是你,我年紀雖然大,可這個家裡,誰功勞最大,我還是看得見的。”
白雪惠一聽這話,攥了拳,這叫什麼話,難不成外人在自家宅子裡鬧事,被趕走的還應該是自己這個當家主母,什麼鬼道理,就算對婆婆再畏懼,也忍不住了:“婆婆,媳婦兒雖沒能長年陪伴您身邊,可自問這些日子,對您的照料也不算差,每日早晚兩次請安,從沒怠慢,您卻一味的偏袒著大嫂,如今還將我這個二房正室不當一回事,您這未免——也太不公了!婆婆,你難不成就瞧不出,大嫂這是在耍心眼,故意博同情麼?若真是覺得丟臉了,不願意叫您為難,早就灰溜溜領著孩子走了,哪裡還鬧出這麼一攤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