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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最裡間,太子背著手,正面朝她。
剛剛才與太子見過面,可不知道怎麼,不到幾刻第二次見面,雲菀沁卻覺得有涼氣從頭滾到腳,揮之不散。
之前在頌元殿的微醺此刻全都消散不見了,男子面無表情,好像並沒因為壽桃被毀而生氣,可是——正因為如此,才讓人覺得恐怖。
“妾身不慎失手,打爛了太子的壽桃,請太子秉公處置!”雲菀沁彎下身。
男子平日一雙笑意瀰漫的眼眸此刻失去了生氣,難得的沉靜如幽潭,唇際泛起一抹涼意:“難道秦王妃不是故意打碎壽桃的嗎?”
再沒私下的親近稱呼,有的只是謹慎,警惕,提防。
室內空氣流通得極其緩沉。
沒法子,他明顯已經知道了。
下定決心,雲菀沁抬起頭:“妾身打碎壽桃,只是免得太子做下不可挽回的大錯。”
太子見她承認,倒是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慢慢走出書案,踱近女子,笑中卻不乏遺憾:“沁兒,孤前幾刻才誇你老實,怎麼這會兒卻又撒謊?你哪裡是為了孤,壽宴是秦王操辦,你是為了秦王不被牽連吧!”
雲菀沁只覺紅織地毯上一雙金黃靴子就在眼前,剛一抬頭,只覺得袖風一振,一隻手掌迎面過來,正鉗住自己脖子,力道極大,生生讓她幾乎雙腳懸空於地面。
喉間傳來骨骼摩擦的聲音。空氣好似阻斷了一截兒,怎麼也呼吸不進來,雲菀沁睜大眼,盯著眼前的男子。
他早已經收斂了笑意,雙目盈著血絲,不復平素的貴雅,全是嗜血之前的暴戾,眼睫震顫,英俊的眉眼充滿著掙扎,凝視自己。
他是東宮之主,這兒是他的地盤,便是殺人滅口,事後對著外人,她的死,他也有千萬種正當理由能解釋。
終於,指節一鬆弛,她覺得有新鮮空氣流了進來,身子也落了地。
整個人癱軟在地,她大喘了幾口。
他寬袖一揮,聲音恢復自若:“你走吧。”
在扣住她喉嚨時,他就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雲菀沁咳咳了幾聲,站起來,撣撣尼姑袍子:“太子就這麼放我走了,也不怕後患無窮?我若現在出去,說太子在祝壽戲上的壽桃里用鑿空心的竹管注入劇毒,壽宴上給壽星享用,我的處罰可能就會徹底抵消,太子也就萬劫不復了!”
她曾在醫經筆記中看過,有西洋醫者在大宣本地行醫時,會用纖竹削成極細的一條,再將內核鑿空,兩頭打洞,灌入藥液,然後用工具導入患者體內,稱作針藥。
剛才那壽桃上的細小孔眼,全是注入藥液的痕跡,因為針孔太小,打一劑,怕沒有效果,所以打了十幾處,而拿近一聞,確實有輕微的毒液氣味。
在祝壽戲上特意加了一出借桃獻母的橋段,再讓蔣皇后享用有毒的壽桃……沒料太子對蔣皇后的恨意果真已走到這一步。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剛才得知手上是毒桃時,雲菀沁渾身的冷意不僅僅是得知太子要在壽宴上弒養母,而是忽然想起前世太子被廢的聖旨。
“不羈放蕩,狂傲難馴,不孝母,不尊父,忤逆孽子”。
若是毒殺皇后的事東窗事發,是絕對夠得上這道聖旨描述的重罪的。
而殺害養母,是為皇室醜聞,也許寧熙帝顧忌顏面,不願意大肆渲染,才籠統下了這麼一道旨,並沒詳說。
她既然敢說這番話,就表示她絕對不會告發自己,太子眉目一動,反問:“你會告發嗎?”
雲菀沁凝住他:“不會。”
太子輕笑,眸中是信賴。
“太子若想報仇,又何必真刀實槍的拼命。毒殺總能找到蛛絲馬跡,一旦被發現,就算太子雪了仇恨,也得賠上自己,划得來嗎?”雲菀沁輕聲說,更重要的一點沒法子告訴他,依稀記得前世,蔣皇后的離世,公告天下的似是因病去世,並不是被人毒殺而死,也就是說,太子這次就算賠上地位、性命和前途擺下一場鴻門宴,也極有可能是白費。
太子見她分明知道自己和皇后之間的恩怨,微微一怔,卻也並不太奇怪,笑意一收,冷霜襲面,叫人不寒而慄:“當孤得知生母是如何被她殘害而死,死後還被她用風水鎮得永世不得超生,再想著孤認賊作母十幾年,就覺得什麼都划得來了!如今,她知道孤有了異心,萬采戲樓那次,她已經決定棄掉孤這個棋子,孤若不殺她,便得被她殺。你說說——孤做這些划得來嗎?”
雲菀沁道:“太子若是毒殺皇后,至多泄個恨,袁妃的冤死,還有被她害過的其他人,還是昭不了雪。不如在天下臣民面前揭了她的罪行,讓皇上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樣子,將往日的債,一筆筆拿出來清算。”
太子眸一動:“父皇一向敬重她,信任她,就算拿出證據,父皇恐怕也只會認為是子虛烏有,到時孤與她撕破了臉皮,反而還打草驚蛇。”
“那,若是皇后身邊最親近且有血緣的人揭發她,皇上可會相信?”雲菀沁反問。
太子眉宇一疑:“良娣?她和蔣氏唇亡齒寒,就算再傻,也不會揭發自己的親姑姑,不可能。”
“那就讓不可能變可能。”一字一頓。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小皇孫,元紅帕
隨著壽宴的逼近,宮裡忙得熱火朝天。
東宮祝壽的排場不小,缺人手,每天將長青觀的女尼們調去縫製晾曬戲袍、清洗篩選道具。
幾天下來,一些宮人們當中隱約傳著,秦王妃也在那些幫忙的女尼當中,每天跟著一起去東宮,早去晚歸,時不時還被太子私下召見。
秦王妃如今在宮內佛堂受罰,與其他女尼一樣,是受皇家差遣的下人,去幫東宮操辦壽宴的事,理所當然,再正常不過。
何況太子現在身負皇命,有監國理政的職責,招個受罰的皇親女眷去做事又算得了什麼。
但畢竟兩人是叔嫂關係,一些宮人聽說兩人曾經又是老相識,免不了暗中多些閒言碎語。
慈寧宮那邊,賈太后聽到一些流言蜚語,派馬氏去東宮,跟太子說了一說,暗示今後叫長青觀的人去東宮做事時,就不要叫上秦王妃了,免得讓人背後說些有的沒的。
太子那邊的回覆倒是恭恭敬敬,卻只有一句話: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順了那些長舌人的心意,還顯得做賊心虛了,沒事也成了有事。
賈太后聽了太子那邊的回覆,便也沒說什麼,馬氏怕太后不高興,道:“不如奴婢再去跟太子說說……”
賈太后擺擺手,示意不用了,別的孫子她不好說,這個孫兒的性情她卻是了解的,自幼到大,表面上談笑自若,雲淡風輕,接人待物寬宏溫厚,看起來是個尺度很寬,極好相處的人,實則外熱內冷,心中自有一把戒尺,比那些面上嚴厲苛刻的主子,更不好琢磨,拿定的主意,不會輕易變更。
想著,賈太后只道:“隨他吧,他也大了,知道什麼事兒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只是你若遇著秦王,叫他別在意那些閒言碎語,不要多心了就是,免得弄得兄弟間心裡生了疙瘩,不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