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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遙安本以為那傷口包紮一下就可以,沒想到時間這麼久,有些急了:“老應,到底怎麼樣?”
帘子掀開,應大夫探出頭來,滿臉大汗:“創面有點大,消了毒,可還是有點兒滲血,還是得快點啟程,回去圍場,那邊才有工具好止血。”
施遙安二話不說,趕緊去調度隊伍,雲菀沁剛剛已經看清了四周的環境,此刻出聲:“稍微等一下,施大人。”
這個聲音……聲線如冰玉墜銀盤,抑揚頓挫,又恬和得讓人安心。
車廂里的人本是昏眩中,乾脆閉著眼睛養精蓄銳,這會兒卻是一動,呼吸凝住,因失血而略顯虛弱的俊朗臉孔一牽動。
是她?沒聽錯吧?她怎麼會來?不是失血造成幻覺了吧,卻聽帳子外女子的聲音如清泉流淌而來,快速而清晰:
“……勞煩你派人上樹,摘一盆花下來,另外不知道有沒有香油和石灰,請拿些過來。”
施遙安聽得一愣一愣,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是長在山間的一株石榴樹,兩個成年男子疊起來那麼高,石榴樹的花季一般是五六月,這會兒是秋冬交接,已是結果的季節了,卻仍是夾雜著一些殘花。
雖不知這雲小姐要做什麼,可總不可能是害三爺,施遙安馬上差人去辦,不到三兩下功夫,全辦齊活了,放在個簍子裡端到了雲菀沁面前。
雲菀沁抱住簍子,抓了車門,上了車。
施遙安這才揚聲:“啟程,回圍場!”
帘子一打,血腥味更濃,雲菀沁看清面前一幕後,短暫的一怔。
因清洗傷口和包紮的緣故,俊美男子的外衣和下裳都除去了,肌肉勻稱的身體上只餘下一件暗五龍花紋月白里緞中衣,傷處正好是左腿的大腿表面,線條緊繃而流暢的大腿輪廓裸了出來,此刻正靠車壁上,發冠鬆散,烏黑長髮跌落在寬肩兩側,胸廓一起一伏,眼睛閉著,雙睫輕顫。
腿上的白紗布上確實仍有血跡斷續滲出來,只能靠應大夫用手摁住,方能讓血流得慢一點兒。
“雲小姐準備怎樣處理?”應大夫望了一眼她手中的東西,實在有些不放心。
雲菀沁一指秦王大腿上的傷口:“請應大夫先解開紗布,臣女來幫秦王止血。”
應大夫遲疑:“剛剛包好,再打開,恐怕出血會更厲害。”
“這樣已經出血出得夠厲害了,還能厲害到哪裡。”雲菀沁指著秦王的傷患處,輕聲道。
“雲小姐這不是將三爺死馬當活馬醫吧?”應大夫眉一皺,面上一派咱們的主子咱心疼的神色。
“怎麼會是死馬?眼睛還眨著呢。”雲菀沁睨了一眼那人。
夏侯世廷被她看穿,打開眼睛,纖薄嘴唇一動,卻又顯得無力而蒼白:“應大夫,照做。”
應大夫見主子吩咐,只得拆開秦王腿上的白紗布。
雲菀沁也沒在旁邊閒著,用應大夫給秦王衝過傷口的鹽水洗乾淨手,迅速將石榴花清洗消毒,再撕成細末,與石灰以三比一的比例調和在消毒後的瓷碗裡,再用香油攪勻,見秦王的紗布已經拆開了,傾身湊上去。
腿上果然是茶盅大小的一個窟窿血洞,看起來是正好傷在了血管豐富的地方,所以流血難止,應大夫正牢牢摁在旁邊的經絡穴位處,儘量讓血流得緩慢一些。
雲菀沁將石榴花調勻的香油石灰挖了一掌心,靠近他,凝視他的腿傷:“秦王不怕疼是嗎?”
夏侯世廷的思維被她牽走,正要答話,她卻已經一個巴掌將剛調製好的止血藥敷蓋在那處傷口上,毫不浪費。
雲菀沁顧不得手上血污,立刻抬頭:“請應大夫包紮傷口。”
應大夫趕緊重新換了新紗,將傷口纏起來。
方才上藥一摁,夏侯世廷疼得冷汗一炸,只覺得每個月被藥蛇吸身都沒此時一小半疼,卻知道她剛才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若是神經繃緊,身子也會僵硬,藥性吸收會慢,疼痛更加倍放大。
好歹,這痛楚來得迅猛,褪得卻也快,一陣劇痛過後,漸而散去了。
第一次包紮完畢後,血絲還在不停地往外滲,不一會紗布就被血打得透濕!這一次敷了藥包紮後,那紗布表面竟是潔白如新。應大夫驚喜,知道秦王的傷口沒有再繼續流血了,放下了一顆心,卻一時技癢又好奇,忍不住詢問起來:“這花是哪兒找來的靈芝仙草?”
“不是靈芝仙草,”雲菀沁慢條斯理洗著手,“漫山遍野、尋常宅院中都有,你們王府的庭院指不定就有,最普通不過的石榴花罷了。”
“石榴花?”應大夫更是奇詭。
雲菀沁掏出帕子,揩乾淨一雙纖筍般的手,又恢復光潔玉白,扭過頭,雙眸清涼,莞爾:“《本草綱目》記載,石榴,陰乾為末,……干葉治心熱吐血,又研末塞鼻止衄血,亦傅金瘡出血,《海上集驗方》亦有相關記錄,榴花研末配香油石灰,能快速治金瘡刀斧抓破之流血。正巧,路邊恰恰就有大好的止血藥,”說到這兒,瞥了一眼秦王,“何必讓秦王乾巴巴地流血一直流到圍場呢,雖死不了,這條腿萬一廢了,變成個殘疾王爺,成日走路一瘸一拐的,也不像個樣子。”
夏侯世廷知道她在戲弄,面肌輕微一搐。
應大夫沒注意這雲小姐後半句是在調侃主子,只笑道:“沒料雲小姐還是同道中人,而且比我過細得多,哎,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方才我還不信任雲小姐,這就給雲小姐賠罪了——”
話沒說完,卻聽半天沒開口的秦王發了話:“老應,你先下去淨手。”
應大夫這才醒悟,忙垂首道:“是,三爺。”勒令馬車停下,先下去了。
剛剛打發了車上的第三者,夏侯世廷端詳眼前的人,打量到一半,眼睛卻火星子一黯,身子一直,傷口跟著他坐起來而一扯,臉色驟然一變,沉啞的聲音變了調:“你穿的這是誰的衣服?”
雲菀沁怕他剛敷好的藥又毀了,上前便將他胸膛輕輕一推,壓了下去,語氣不自覺有些命令:“躺下!止血藥還沒成型凝固呢。”
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疼,一張臉還白著,就迫不及待要起來攀上爬下了,還真是。
夏侯世廷被她一隻軟綿綿的手推得身體舒坦,傷口的疼痛都蓋下去大半,柔順地依著她,靠了下去,一隻手卻趁她不備,壓著她披風的一角,“嘩”一下子,扯了下來。
“幹什麼?”雲菀沁嗔惱了,“是沈大哥給我防寒的衣裳!”
他眸子一移,瞥了一眼車廂一角,語氣慵慵:“穿上那件,那件厚實。將沈肇的衣裳還給他。”
角落是他的青狐毛領皮裘大氅。
這會兒不騎馬,也不需要擋風避寒了。雲菀沁並沒去拿。
夏侯世廷眉峰一聳,穿沈肇的,不穿自己的,是什麼意思,忽然覺得那傷口就像是連著心似的,扯了起來。
沈肇跟她的關係有多親近,他從慕容家壽宴那次就看出些名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