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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沉得有如靜止的湖水。
饒是再不安心空撒網,太子也只得暫且妥協:“秦王進宮,不就是想要保住雲氏一條命嗎?你今夜若是堂而皇之,大搖大擺地帶走一個殉葬之人,肯定不可能,孤今後怎麼坐鎮朝堂?更沒法子跟先帝爺和臣子們交代。孤只能答應秦王,保住秦王妃的性命,一定會想法子讓她避開明日殉葬。若是同意,就請秦王儘快收兵出宮。”
夏侯世廷唇角浮出涼颼寒意:“本王既要留住她性命,也要她的人。”
“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太子震怒。
景陽王看出秦王不甘,示意他走到殿門處,方才低聲道:“秦王今夜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太子既已讓步,您就罷了吧。來日方長,只要王妃的命能保住,何愁沒有見面的一日?臣方才說過,今夜不會幫太子,卻也不會幫您,太子若動您,臣必當想方設法維護您,可若是您步步緊逼,執拗不聽勸……那臣也只得不顧您的恩情,為國執法了!”
字句鏗鏘,雖恭敬,卻也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破曉漸近,景陽王的兩萬京衛鐵騎手舉火摺子,立在廣場正中。
宮院兩側,廊下的傷兵將中箭身亡的同袍已托到了旁邊,正忍痛拔掉箭矢,捂住不住流血的患處,卻依舊仰著頭,在夜風中等著主帥頒布下一道命令,闖宮,還是撤退,只在殿內人的一句話間。
“內子與秦王妃是閨中好友,臣聽內子經常提秦王妃,”景陽王聲音斷續出來,“內子說,有時不過幫些小忙,秦王妃卻不住臉紅道謝,有時寧可一人承擔面對,也不願意叫內子出手,就是怕連累了別人……若是看見秦王為她冒天大不韙,從此被宗親大臣唾棄,還有這麼多親兵為她非死即傷,更引來大宣和蒙奴開戰……王爺覺得她會安樂?”
我是不是成了你的包袱?
這是那次為她娘家父親壓下參奏摺子之後,她窩在自己懷裡吐氣如蘭的話。
那是她出自真心的話,她是真的不願有一絲一毫的拖累自己。
夏侯世廷臨殿而眺,目色漸濃,服用解藥這一月來,傷毒漸愈,身體好得突飛猛進,情緒再怎麼大起大伏,再也沒絲毫毒發的跡象,應大夫說,再服用幾個療程,興許就能痊癒了。
可此刻,心中只觸動了一下,他卻覺得百骸有痛感流過,胸膛微微一彎,披著的甲冑上的柳葉鎧在夜深涼風中簌簌抖著。
——
破曉剛過,天蒙蒙亮,門咯吱一響,有宮人懷裡抱著東西,陸續進來。
昨兒入夜後,六名醫女就被從紫光閣轉移出來,換到了另外一間宮殿。
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只聽領路的公公似是說什麼“上路的地方……”,想必是宮中專門用來殉葬賜死的殿所,兩個小醫女當場又嚇得哭起來。
殿室很大,卻空空的,什麼都沒有,直到宮人們來了,放下六張凳子,又有宮人將白綾放到案上,一個太監才扯著嗓子喊起來:“好了,請各位過來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 美人位份
幾個醫女縮到角落,死也不過去,驚恐地嗚咽著:“不,我不想死……”
雲菀沁攥住琴釵和聽弦的手,雖不像另外幾人哭得大聲,身子卻也在顫抖,暗中握緊粉拳,相互打氣。
“不想?進了宮生死哪由得你自個兒說了算!”領頭的老太監一記眼色使過去,兩名年輕些的小太監上前去扯那三名哭得大聲的醫女。
求生*大,三人抱著柱子不放,一時竟怎麼也拉不開。
兩個太監累得氣喘,領事老太監氣得叫起來:“沒用!連幾個小丫頭都搞不定!”兩個小太監被斥責得臉色漲紅,生怕受罰,放眼一瞧,只見那聽弦長得瘦小,直起身子,先去找最好下手的一個。
“啊——”聽弦一聲尖叫,被兩個太監架了起來,拖到旁邊用白綾套住脖子,合力將聽弦拖到板凳上,準備吊上去。
“聽弦——”琴釵叫起來,卻見身邊女子已推開自己。
兩名抬聽弦上板凳的太監還沒反應,腰被人一推,踉蹌幾步,手一松,聽弦摔了下來,跌在地面的毯子上,摔得七葷八素,被雲菀沁一把攙起來,琴釵哭著撲上來:“聽弦,你怎麼樣了。”
“呸!”兩個太監罵罵咧咧地起了身,唾了一口,“不想活了!”說著,朝三個女子走去。
雲菀沁展開雙臂將琴釵和聽弦擋在身後。
“還不滾開!”年輕太監捲起袖,喝叱一聲。
“王妃……”琴釵在身後抱住半昏迷的聽弦,嗚咽著。
雲菀沁將兩人牢牢護住,琴釵和聽弦冒著風險幫過她大忙,她承諾過,一定會傾盡全力地報答兩人,今兒一定要護住她倆性命。
面前女子半點不動,明明是蜷跪在地毯上,一派狼狽,烏眸錚錚,盯住前面的宮人,竟有朝下俯瞰的意思,竟看得兩個太監心裡有些發毛,回頭:“大人。”
老太監知道護住兩個醫女的是誰,不禁目色一動,這秦王妃的名聲頗大,倒是聽過,卻還沒見過。
女子半跪在地上,海藻般豐盛的秀髮經過一番拉扯,早就瀑布般的散開,包裹著一張纖美臉頰,一身縞素宮裙掐住一握盈盈小軟腰,宛如藤蔓縛住蛇妖般的嬈媚妍麗,因為掙扎,衣襟半敞,露出抹胸上面的半弧形,中間溝渠隱隱乍現,雪白臉頰下巴尖尖,微微抬起一個角度,說不出的倔強,眸色漆如星辰,更是冷絕艷絕。
越是如此,越是宛如嬌貴名花,讓人忍不住想要拔地而起,狠狠欺凌。
難怪,難怪……
這秦王妃往日在閨中默默無聞,素無名氣,打從進了宮,討了太后喜歡,嫁到王府,經了晏陽之亂那種違反閨範的事,才在宮中禁足幾月就脫了罰,足可見上面的照顧……短短一年不到,這女子名聲大震,直衝青雲,將往日那些京中有名的名媛貴女不知甩了幾條街,今日看來,果真是有些不一般。
光這一身素衣打扮,一嗔一怒的味兒就足得很……難怪能得貴人們的喜。
老太監心中一動,扒開兩個太監,走過去托起她下巴:“到這個境地還想著救別人?莫不是這會兒還當自己是個王妃?”這等的美人,還是個皇子妃,死到臨頭竟被自己碰上,運氣簡直好得爆掉了。
想著,老太監目光又順著美人頸項往下滑了幾寸,笑容更是順著皺紋一層層蔓延,往日玩弄的那些低賤宮女肉糙,眼下美人肌膚卻細膩宛如豚肉,湊近了細細一聞,還有天然淳香,比俗氣的脂粉香味清幽,又比花草香更勾魂幾分。
“嘖嘖嘖,難怪秦王不願意納妾,得了先帝爺賜婚,臉色跟奔喪差不多,沒一點兒高興,原來家中已經收藏著不同凡響的美人……”老太監搓了搓柔嫩下巴,眯了眼,臉色陶醉。
雲菀沁架不住一陣噁心,有什麼東西從胃裡奔湧上來,趁他合住眼不備,嘴一張,頭頸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