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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成剛見他臉色寬和,好歹落下一顆心,走了兩步,又回頭望了一眼,只見秦王背著手,立在夜色里,朝自己鼓勵一笑,又舉起手揮了揮。
郁成剛這才擦了兩把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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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眷帳篷里,雲菀沁與曹凝兒、韓湘湘兩人吃完了飯,洗臉卸妝,各自換上了寢衣。
鄭華秋見天色不早了,交代明天天亮前會來,打了帘子,領著幾家的婢子,先去隔壁的耳帳了。
幾個小姊妹說了會兒話,談起明天的狩獵就興致勃勃,說個沒完,好容易困意來了,才各自回到榻上準備歇息。
雲菀沁見兩人上床寬衣去了,從細軟里拿出個匣子,裡面裝著在家裡制好的竹鹽牙粉,擦了擦牙,也爬上了繡榻,卻半點睡意都沒有,一來,說話說興奮了,二來,她比另兩人更多一件事,關於蔣國舅,想著,她將貼身行李打開,翻出內袋裡的那張淡金手帕,乾脆貼在最里一層的小衣內袋裡,免得明兒早起忘記了。
折騰半會兒還是睡不著,雲菀沁拿出一本《天香養生錄》,借著床榻邊香幾的煤燈翻看起來,還是姚光耀托人送到香盈袖一沓書中的一本,這回也帶上了,能夠打發沿路的時光。
看了幾頁,雲菀沁聽見繡屏那邊傳來曹凝兒的翻身,原來她也沒睡著,便折了個書籤,合上書:“曹小姐睡不著麼。”
曹凝兒一聽雲菀沁還沒睡,骨碌一下,攥著寬大的寢衣爬起來,嘆口氣,壓低聲音:“不知怎麼,白天跟你們說說笑笑,沒覺得什麼,一到晚上夜深人靜,我就想起……想起林若男的樣子,哪裡還睡得著。”
曹凝兒這話一出,最旁邊的韓湘湘竟也沒睡著,“蹭”一下坐了起來,聲音顫抖著:“雲小姐,曹小姐,你們有沒有聽見嗚嗚嗚的聲音……是不是像哭聲啊……”
曹凝兒的膽子本比韓湘湘稍微要大點,可一聽,卻沉不住氣了,將被子裹在頭臉上,膽戰心驚:“韓小姐,你這一說,還真是呢!完了完了,那林若男臨死前跟我們住在一起,現在做了鬼,肯定只認得我們,她又是含冤莫白而死的,不會跑回來纏住我們了吧——”
韓湘湘用被子捂住頭,尖叫一聲。曹凝兒也是縮成一團,動都不敢動。
那林若男的事兒過去還沒一天,曹凝兒和韓湘湘又是當事人,曹凝兒更是倒霉,挨著睡在一塊,大半夜的想一想哪裡會不怕。雲菀沁將燈芯撥亮了一些,豎起耳朵聽了聽,走到帳子邊,釋然了,回來抽出一個墊桌子角兒的小木頭,塞進帳門縫下,扭頭笑道:
“是風吹進來的聲音,這山風野得很。鄭姑姑怕咱們晚上睡得憋悶,特意留了個口子換氣,不是什麼哭聲,你們再聽聽,現在沒有了吧。”
曹凝兒和韓湘湘豎耳朵一聽,帳子裡果然安靜了許多,這才吁出一口氣,可這麼一嚇,腦子裡全都是那林若男今早上的死相,仍是不敢躺下,只抱著膝蓋,靠在床榻上,努力平定著心緒。
雲菀沁正要過去安慰一下兩人,還沒轉身,只覺素白色的帳子上有影子一晃,腳步一滯。
曹凝兒發覺雲菀沁變了臉色,似是有什麼異狀,牙齒打架:“雲、雲小姐,怎麼了?”
雲菀沁估計是外面值夜的太監或者禁衛走動的身影,再不然就是月影,怕嚇著兩人,只語氣淡淡:“沒什麼。”
韓湘湘卻是又低低尖叫一聲,好像也看到了什麼:“啊——好像有什麼在外面晃——”
曹凝兒嚇得半死,再也受不了這種驚嚇了,披了斗篷,趿上鞋子,舉起一盞燈就朝門外走:“不成,這兒我是不敢住了,我這就去鄭姑姑那邊,跟我家婢子擠一晚上……”
“等等我,等等我,我也去。”韓湘湘怎麼敢留下來,套上衣裳就跟在曹凝兒後面貼著走。
走到帳子門前,曹凝兒臉色發白地看一眼雲菀沁:“雲小姐,你跟我們一道過去吧。”
雲菀沁還沒來得及勸兩個人,雪白的帳子上再次划過一道影子,像是個成人的身高,卻又長得畸形而奇怪,宛如千手觀音,好像張著三頭六臂,壓根兒不像是人類。
這一下,三人都見到了。
曹凝兒和韓湘湘瞬間就跟身上被誰丟了個炮仗一樣,眼睛瞪大,叫都沒來得叫一聲,刷的撩開帳帘子就跑到旁邊的耳帳去了。
雲菀沁從來不信有鬼,就算有,人心惡起來,比鬼還怕,可這會兒三個人同時瞧見那個奇形怪狀的影子投在帳上晃了兩次,也不得不緊張了。
禁衛護駕的皇室營帳群,絕不可能混進來小偷強盜,若是女子還好,若是男子,誰敢竄到女眷帳這邊來?
夜深人靜,隨便一叫,方圓幾里的禁衛都得趕到這兒!有什麼好怕!她唯一一點兒緊張消失了,順手操起門旮旯里一根支帳門的撐杆,警惕地側身貼住帳門。
那鬼影子再沒投射在帘子上了,可她卻聽到了呼吸聲。
是人的呼吸,而且那呼吸就隔著一道帘子,越來越近,仿佛隨時要衝進來。
她屏住呼吸,簾外動靜一響起,迅速扯開帘子,一手揚起棍子,正要一邊大喊出聲一邊給對方一記當頭棒喝,看清楚來人,卻是怔了一下。
廣袤蒼穹下,清冷月輝中,秦王站在群帳之間,就在眼前,雖穿著黑色罩衣,頭臉裹住,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可一張俊臉露在外面,倒是一清二楚,幽俊眼眸的光芒幾乎與清輝融為一體,此刻,一隻手正拿著一束茂密多枝的松條,想必是剛才裝神弄鬼的東西。
夏侯世廷見她舉著一柄撐門杆子,架勢還當真是兇悍得很,虧得是反應快,停下來了,丟下松枝條,輕拍兩下雙手,正準備開口,她手腕子一轉,並沒打算放下棍子,目光一冷,大力揮打了過來,斥一聲:
“半夜三更人嚇人,不知道會嚇死人嗎?!”
他沒想到她還真的跟自己動起手,連忙一手拎住她腕子,帳門一踢,便拽進了帳子裡。
聽外面沒有動靜,夏侯世廷這才從她手中奪過棍子,唰的摔到一邊,頭帽一抓,露出頭頸,薄唇一揚:“還真是不留情面。”
“早上才發生那種事,帳子裡三個人跑了兩個,差點兒沒嚇破膽子都是好的!”雲菀沁一雙眼瞪著他。
夏侯世廷這才說:“下不為例。”
說是如此,語氣沒有一點承認錯誤的悔意。叫人都跑光了,就是他的目的吧,只怕現在正得意著,雲菀沁也懶得揭穿他:“大半夜的三爺來女眷帳子不方便吧,有什麼事不能白天說麼?”
“白天?那麼多人來人往,怎麼方便?”語氣頗有些無辜。
不方便?這大半夜的都方便了,雲菀沁就不信他白天找不到個方便,氣極反笑:“那萬一等會有人來了,是您躲床底下,還是我躲?”
夏侯世廷背著手,在帳子裡轉了一圈,沒心思跟她開玩笑,轉過頸子,開門見山:“怎麼,明天還是巴心巴肝地要見蔣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