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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太后長嘆一聲:“那是你的職責本分,何必說自己的不是呢,國舅爺。”
“太后,”蔣胤抬起一雙眼,聲音開始有崩潰,“回朝後,有人抓獲一名北人,草民再行審理,才知道犯下不可挽回的的錯!”語氣沉痛不已,“戰役前夕,蒙奴派遣了兩名北人間隙混入營地,盜取了作戰圖冊,毀掉我方關鍵哨崗的作戰器……塘州官兵殊死抵抗到最後,為著百姓安全,方才棄城豎降旗,已是將傷害減到了最低——可,草民年輕得志,長了幾分傲氣,總覺得不會犯錯,審理塘州案時,僅憑著個人主觀臆斷和個人經驗,喪失了理智,造成一百多名戌邊官員枉死,家屬受罪——草民日夜不寧,心懷愧疚,耳邊似是總有冤魂徘徊,每次一想到,就恨不得要嘔血。經歷這種重大失職,背了幾百條的人命,草民還有什麼面目當官?”
“這……”賈太后禁不起突如其來這麼一堆事兒,腦子有點糊塗了,“國舅莫非是為了這事兒,才——才辭官退隱?”
一個本來無比優秀的天之驕子,忽然犯下彌天大錯,顛覆過去的水準,怎麼會不崩潰?
不僅僅是愧疚那幾百條人命,也是對自己錯誤判斷的惱火,本以為躲在山裡清修就能避開良心拷問,今天見到紅胭,卻叫這國舅徹底崩潰了!雲菀沁心下感嘆,又望向太子,他是蔣胤的外甥,想必也是知道舅舅隱退的真實緣故,難怪……要將蔣胤請出來,除了蔣胤,確實再無人能保住紅胭。
蔣胤好似聽不到賈太后的問話,情緒已幾近半失控,語氣平淡了一些,卻夾著幾分泣音:“……所以,今日跪在皇太后眼前的女子,並非罪臣之女,而是忠臣遺孤啊!太后——草民欠她,朝廷欠他,大宣欠她啊!草民已經縮在龜殼裡躲了三年,今兒老天既然給了一個還債的機會,草民就算死也得要保住她!”
太子見差不多了,揮揮手:“來人吶,國舅爺情緒太激動了,先將國舅爺攙回瑤華殿,請個太醫過去,把把脈,調養調養。”
兩個高大的太監將清瘦如紙片人一般的蔣胤一攙,託了起來。蔣胤憋屈了三年,今兒一爆發,哪裡能輕易收得住,仍陷在羞愧與自責,箍住兩個太監的胳膊,死活不走:
“洪小姐,是我對不住你,對不住你父親與塘州幾百條人命——太后可千萬不要為難洪小姐,不可啊——”
聲音漸弱,幾近昏厥。
三年山中苦修,每日一餐,清粥寡食,風吹雨大和嚴寒酷暑也只有單薄茅草屋頂來抵擋,早就將原先高大健壯的壯年男子摧殘得只剩一具皮包骨頭,一身的病。
力氣大點兒的嬤嬤都能將他抱起來,何況兩個太監,一下子就將蔣胤強行攙遠了。
蔣胤激動揮舞著手,道袍寬鬆,雲菀沁目視過去,他寬袖裡的手掌抬得高高,展露在眾人面前。
雲菀沁目色一亮,突然看見什麼,心中一動,竟悄悄追了兩步,妙兒看出大姑娘的異常,趕緊將她一拉:“大姑娘,怎麼了?”
雲菀沁儘量平息下來,擺擺手:“沒什麼。”
朱順見紅胭還跪在地上,望一眼賈太后,正要叫侍衛將她帶下去,沒料太后這邊竟是幽幽開了聲:
“叫她出宮吧。”
“啊?——”朱順一驚。
雲菀沁、太子也是一訝,卻都長長舒了一口氣。
賈太后看起來頗是疲倦,可口氣仍是果斷而鏗鏘,不容置喙:
“國舅爺今兒這麼一攤牌,勢必也要鬧到皇上那兒,此案定是要翻一翻的,這洪姑娘,既有膽識承認,又在京城有家有店扎了根兒,還能跑不成?叫她先回去吧,再等皇上派人重審此案。哀家今兒辦的是擷樂宴,不是審問宴,哀家這內幃婦人,更沒什麼理由插手政事捉人去監牢,這洪姑娘是塘州官員的後人也好,是京城店鋪的老闆娘也罷,哀家不清楚,更沒精神查,叫皇上當天子的自個兒去查證吧!回去吧!”說著金絲敞袖一甩。
紅胭止住眼淚,心內欣喜萬分,太后怎麼可能說些沒有保障的話,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就表示太后已經認定自己是忠臣遺孤,當年的蔣御史,這麼重要的證人又肯作證,那這案子肯定就翻定了!
父兄與塘州軍官的冤情會昭雪,起碼不會背個輕敵誤國的罪名,自己也能恢復姓氏,光明正大地做人了。
紅胭三跪九叩:“太后明察,太后明察!草民在京城家中,一定等候案子重審!”
被幾個宮人領走前,紅胭脈脈含淚望了雲菀沁一眼,雲菀沁亦是鬆了一大口氣,回以鼓勵的眼神。
賈太后見著雲菀沁與紅胭對視,不覺眉眼一鬆弛,忽的面朝眾人,口氣嚴峻了幾許:
“今兒一事,暫且揭過,明眼人瞧得出來,是雲家小姐解救官宦小姐,今兒出宮後,哀家若是聽到何人再將什麼官家小姐私交妓子、青樓女放在嘴邊,仔細哀家叫她不好看!”
最後一句話,顯然說給郁柔莊聽,剛剛被紅胭揭露,本已經是沒人搭理,正在一個人氣悶,這會兒卻是脊背發了涼。
眾千金們連連點頭應下。
賈太后鬧了半日,也是疲了,藕香榭懶得回了,只想回宮去歇息,看了雲菀沁一眼:“既都是誤會,雲丫頭今夜賜宿宮中不改,先去貴嬪那兒交代一下,晚間哀家再叫人接你過慈寧宮。”
“是,太后。”雲菀沁福了福,目送太后離開。
郁柔莊望著賈太后的背影,算是白鬧了一場!不但叫那紅胭有機會翻身,待塘州之戰重審,紅胭正名,倒還叫雲菀沁多了個搭救落難官家女的俠義之名,添了名氣!想著,真是胸口作痛。
等太后鳳駕一離,有人將承天湖邊的小姐們領回藕香榭。
人群一散,雲菀沁又記起剛才心頭那件事,剛平息的心,又噗咚噗咚跳起來。
肉痣,蔣胤的手背上,有個肉痣。
會不會是衛婆子說的——相國寺內,與娘親共處一室,拜過佛的那個權貴大臣?
其實就算是,也不代表那人就一定與娘親有關係,可,除了那個男子,雲菀沁實在想不出娘親這輩子還能跟哪個外男接觸過!
怕回藕香榭後再沒機會,雲菀沁一路走著,一路趁機朝太子丟眼色。
太子見她眼睛朝自己不停眨巴眨巴的,打發了旁邊宮人,甩著袖子過去。
雲菀沁想了想,還是不能問得太直接,饒了個圈子,綻出個無邪的笑,看上去只是好奇而已:“太子爺,那蔣國舅原先在朝為官時,有什麼業餘興趣啊,比如,會不會經常去寺廟拜佛啊什麼的……”
太子眼睛一瞪:“沁兒,孤那舅舅比你大二十歲都不止,你可不要……”
雲菀沁剜他一眼,這廝滿腦子都在想什麼來著:“蔣國舅名聲響徹一時,臣女今兒見了國舅爺,好奇罷了。”
太子這才笑嘻嘻:“哦,孤以為沁兒對國舅有意思呢。孤不清楚國舅有什麼興趣,國舅風頭正盛時,孤還小呢!哪裡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