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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氏雖有幾分自私小性兒,重男輕女,又極其護短,卻又不乏鄉下人的傳統思想,心眼也很實誠,丁是丁,卯是卯,否則當初怎會將妙兒從襁褓里搶救過來,不讓兒子加害?
在老太太心目中,男人靠女人爬起來,是個很丟醜很見不得人的事,就跟出賣色相的男妓差不多了。
沉默半晌,童氏頹喪了許多,對於兒子升官也不像之前那般的興高采烈了,繼而,想起什麼,眼色一沉:“那就是說,這個惡婦,你非但休不得,還得把她供起來,是不是?”
“也不是這個意思,”雲玄昶汗顏,“只是人家畢竟幫了兒子這麼個大忙,所以暫且……就先放過白氏吧。”
“什麼叫放過?繼續留在雲家的主屋吃香喝辣,當侍郎夫人?然後就此將她害人的事兒抹平?當什麼事兒沒發生?天下還有這麼便宜的事!“童氏心氣一上,拐杖重重敲地!
雲玄昶出了一頭的汗:“也不是,也不是。”說是這麼說,語氣卻也很堅定。
雲菀沁悄悄看他樣子,得了這麼大的好處,勢必不會休掉白雪惠了。
童氏冷冷道:“那你怎麼安置她?”
若不休棄,那就還是侍郎夫人。
白氏之事,童氏沒有鬧大,畢竟殺害嫡子,這事不小,她不怕白氏被人戳脊梁骨,只是一來兒子正在升遷的關鍵時刻,容不得半點閃失,二來主母犯下這大錯事,雲家兩房的女兒今後嫁娶,恐怕也會被對方婆家刁難,所以召集過家奴,將這事捂在宅子裡。
如今宅子內的下人們都曉得白雪惠的事兒,這種婦人,縱是網開一面,留在雲家,難不成還真的繼續做當家主母?
雲玄昶得了蔣皇后的人情,白氏就只能留下,可怎麼安排,確實是個問題,聽了娘親的發問,猶豫了一下:“既不休棄,對外就還是侍郎夫人,自然是跟以前一樣……“
“胡鬧,胡鬧!不成!絕對不成!“童氏拐杖捶地,怎能妥協到這個地步!
“祖母,”雲菀沁柔柔開口,又朝雲玄昶輕喊了一聲,“爹,祖母說的對,這樣絕對不可以。”
“沁兒,”雲玄昶濃眉一壓,不喜地瞪住女兒,示意她不要多添油加醋,“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兒!你本來就不喜歡你母親,這次你跟你弟弟也是受害人,現在自然見不得她好,為父的告訴你,雖然此次你母親有錯,但你畢竟也只是沒出閣的女孩兒,這些大事,既有你祖母與你父親,就容不得你插嘴多言!”
童氏這會兒正是心焦火燎,既氣二兒子不作為,又惱怒竟連個犯了錯的媳婦兒都整治不了。
容個惡婦繼續當夫人,今後這家,哪裡還像個家!
一聽沁姐兒開口幫自己,卻被兒子阻止,老太太就像是乾涸的沙漠裡找著片乾淨的綠洲,心都活過來了,突然又被人在那綠洲里吐了一口口水,氣憤得不得了,抓了孫女兒的手,對著兒子便怒道:“這還真是見鬼了,該受罰的不受罰,反倒成了無辜人的錯了?她沒資格說話?你看看,你這宅子裡的女人還有幾個有資格的?!老天爺啊,我怎麼生了這麼個兒子啊!完全不分青紅皂白!孩子他爹他爺,我回鄉便去給你們以死告罪去——”說著便是捶胸頓足起來。
鄉下老太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架勢擺起來誰都抵不住,雲玄昶被噴了一臉的口水,擦都來不擦,慌了:“兒子這不是隨口一說麼,娘莫急!”又朝雲菀沁擺了擺袖:“你說,你說。”語氣溫和了許多。
“爹,”雲菀沁得了允可,面朝雲玄昶,雖還有些稚嫩音調,卻字字穩當,絕無半點遲疑,眼神亦是灼灼明朗,淡定自若,讓人不會因為面前是個十幾歲的未出閣小姑娘而心生怠慢,“事至如此,母親就算不被休出府去,今後也不便住在主院,更不便再當家了。其一,上行下效,宅內家僕都已經知道母親所犯的錯事,若母親繼續跟從前一樣,下人們知道,豈不是覺得這事兒是合理的,今後若是犯了類似的錯誤,拿母親的事作為理據,咱們能怎麼反駁?長此以往,家風不正,禍起蕭牆,貽害無窮。”
雲玄昶與童氏屏吸聽著,只聽雲菀沁頓了一頓,又道:
“其二,事發後,處置母親和下休書,都是祖母親力親為,母親一旦重新掌權,會如何看到祖母?若說全無怨恨,今後完全沒有半點偏袒和私心,爹爹覺得可能嗎,豈不是造成家宅不寧,親人失和?前朝皇宮中,失寵後重新上位的后妃,一旦復位,宮中必定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全都是因為她們不甘失寵時所受的污辱,要報復那些曾經誣陷或者嘲笑過自己的人,這已經是常理了。本書由書快電子書為您整理製作
童氏聽到第二條,已經白了一張老臉,狠狠望向兒子:“沁兒句句中我心意。我就說了,你想要還皇后的情面,我不管,可是這個惡婦,難不成你還要她重新坐我的頭上?依那惡婦的性子,連自己養過的繼子都有加害心,報復我又有什麼稀奇?難不成你眼睜睜看著她與我這快進棺材的人,也斗個沒完?“
雲玄昶成了個夾心餑,也是難做,將怒火衝天的娘安慰了半會兒,等童氏消了火,嘆口氣:“好吧,那你們說說怎麼安排她是好?”
反正按照父親的意思,起碼在他正式當上尚書,坐穩尚書的位置之前,要將白氏好好安置在雲家,做給宮裡的人看。
雲菀沁秀雅黛眉一挑,長話短說:“爹可在後院葺個小屋,供上菩薩香火,只對外宣稱雲家夫人經小產一事,心力交瘁,深受打擊,獨身進佛屋居住,帶髮修行。”頓了一頓,望向雲玄昶,美目含著深深淺淺的鄙夷,“一來,母親仍是雲家的夫人,可叫爹爹在貴人面前能夠交代,二來,能夠卸了母親的中饋實權。”
“好!”童氏率先喊出來,能叫那惡婦徹底進冷宮,地位名存實亡!
雲玄昶接受著女兒的注目,只覺得一雙雪清目光如飛來長虹,讓人躲不開,也不能避,那是毫無隱晦的輕視。
出乎意料,他沒有發怒。
輕視,一個女兒膽敢用這種眼光來看著家中最大的長輩,要麼這個女兒是個毫無修養的沒腦子貨色,要麼便是——這個女兒,已經完全拿捏住了這個長輩的軟肋。
確實,女兒的提議,他不能反駁。
這女兒,還沒及笄,雖管過幾日的家務,可畢竟也還是個孩子,如今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道行,若論外貌,仍是小少女的嬌嫩青蔥,一雙春水聚攏的盈澤眸子細看之下,卻宛如經歷過漫長光陰的長者。
近年,他只關心自己官運是否亨通,素來對幾個子女並不算太經心,就連唯一的兒子也不過交給白氏和夫子、書童去打理和照料,何況是女兒,前些日子,雖然覺得這女兒性子有些變化,可也沒有很放在心上。
今兒不知怎的,雲玄昶卻才是真正將她的變化看在眼裡。
小小年紀,隱藏在核子裡的勢頭,不像是這個小小的侍郎府能夠留得住的……
這個氣度,不像自己,不像前妻許氏,倒是像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