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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嗯了一聲,落簾回到轎內。
卻說西南門的守衛見皇貴妃的儀駕也回宮了,一名臉龐曬得黝黑,年紀約莫四十的守兵噔噔過去,走到唐無憂的軟轎前,恭敬道:“皇貴妃儀仗回宮,還請慎儀長公主先避讓下轎,待皇貴妃先進去了,長公主再進去。”
唐無憂也沒料著正遇見她,還撞上一塊進城門,都已經進了一半,不但得讓道兒,還得下轎給她行禮,心頭一冷。
可誰又叫她是皇貴妃呢?長公主與皇貴妃若是碰在一起,按道理來說,應該是長公主大一些,畢竟是長輩,就算避讓,也該是皇貴妃避讓。可實際情況,長公主是什麼?是死了的天子的女兒。皇貴妃卻是給現任天子生兒育女、打理後宮的,在旁人眼中,誰當紅,不言而喻。
更關鍵的是,自己這長公主還打了個折扣,不過是太皇太后看在功臣的份兒上收養的義女。
什麼叫義女?就是人家把你當個人,你就算她家女兒,人家翻臉不認人的話,你屁都不是,這封號,到底是虛的,她那皇貴妃,才是扎紮實實的。
唐無憂忍下心頭不甘,袖子不由一滑,捏了捏縫在袖袋內的東西,心情才舒爽了幾分,燃起了幾分希望,一打帘子,纖聲:“避道,讓皇貴妃先行!”下了轎子,在顯春的攙扶下,慢慢走到旁邊過道上,因前兒深夜落了一場小雨,路上濕滑,走了幾步,濺起水,髒了裙鞋。
她蛾眉一蹙,低咒了一聲,站定後,後方儀仗慢慢駛來。
風一吹,帶起轎子的窗簾,轎內的身影露出來,面龐祥和寧靜的玉人坐在柔軟的錦墊凳上,肚腹微聳起,一路過來,守衛分別兩邊散開避讓,萬千目光集於她一身。
唐無憂不看見還好,一看見心頭又是一陣不爽快,她高高在上坐在轎子裡,自己卻狼狽不堪地在旁邊,現在的處境先不提,幾年前,她不過是個侍郎家不得寵的閨女罷了,自己卻是得天子寵愛的堂堂郡主啊!
想著,唐無憂粉拳捏緊,背上冒出一陣因為忿忿而滲出的熱汗。
剛才請人下轎的那老守兵剛剛見唐無憂的裙角和鞋子被雨水弄髒了,這會兒又紫著一張臉,似是很生氣的樣子,只怕得罪了這太皇太后新收的義女,幾步上前,掏出個還算乾淨的汗巾,恭維著:“給長公主擦擦鞋子。”
唐無憂本來就心情很差,一抬頭,見一老兵黝黑臉龐一笑,露出滿口黃牙,滿臉褶子都開了,再看他手上那張不知道擦過什麼的帕子,臉都綠了,斥道:“滾!你那什麼帕子,竟也敢擦我的鞋子?”
守城老兵哪知道這看起來嬌滴滴的貴女竟這般大的脾氣,顧不得拍馬屁,欲要退後兩步,誰想慌裡慌張,踏在地上一灘雨水上,踩滑一腳,整個人踉蹌一下,幸虧站穩了,沒曾撞到唐無憂。
本是個小事兒,可唐無憂見皇貴妃儀轎經過,轎內人悠悠瞟過來一眼,眸內盛滿了憐憫,臉色漲紅,一巴掌朝那老兵呼過去,借題發揮:“狗奴才!”
卻聽那老兵慘叫一聲,原來是女子指上玉環銳角勾住他半邊臉頰的皮肉,連撕開了好幾寸,頓時血肉淋漓,慘不忍睹,破了相,老兵卻哪裡敢喊疼,跪下來,連連在雨水裡磕頭:“長公主,是小的不小心滑了一跤,求長公主恕罪,求長公主恕罪——”
唐無憂怒氣難消,哪裡肯罷休,在雲菀沁那頭受的氣,這會兒全都爆發出來,皇貴妃動不了,區區一個守門的,她這長公主兼沂嗣王表妹難道還動不了麼?
她正要讓顯春再上前踹兩腳,卻見轎子一停,初夏一打帘子。
初夏見那守城兵一臉都是血:“怎麼這樣大意。”
老兵見連皇貴妃都驚動了,愈發是慌了手腳,磕頭如搗蒜,險些哭出來:“下雨路滑,小的給長公主送方帕子擦鞋,不慎失誤了,還請皇貴妃責罰!”
雲菀沁端詳了一眼那守城的兵將:“指甲上的毒素最厲害,這一撓,若是打理不好,便是沒事兒,也得破了相,你家妻房只怕得嫌棄死你,罷了吧,趕緊去敷藥,便是有錯,你傷成這樣,也抵過了。”
此話一說,總算活絡了氣氛,讓守城的一行守兵都褪去了緊張,早知道皇貴妃做王妃時便有些不一樣,卻沒料到皇貴妃是個這樣通情達理的。
老兵也是無比感激,不敢直視轎內艷人兒,磕頭道:“多謝皇貴妃體貼,小的家境貧寒,資質淺陋,到現在還沒娶妻,好容易混到給皇城看城門,卻不想還差點兒侮慢了慎儀長公主,幸虧皇貴妃寬宏大量!”
什麼叫多謝皇貴妃寬宏大量?這老丑貨得罪的是自己,是自己吃了一肚子氣,她寬宏大量是個什麼意思?她倒是懂得借花獻佛,利用自己來集聚人心!唐無憂氣不打一處來,卻聽她聲音飄來:“長公主是個大人有大量的,一定不會計較。”說罷,一偏頸,望一眼唐無憂:“是麼,長公主。”
唐無憂氣頭活活被她壓下來,在胸膛里旋得不舒服,卻再不好說什麼。
轎簾一落,儀仗大搖大擺地進了宮城,她銀牙才咯吱嚼得蹦蹦響。
入了夜,宮苑四方安靜下來。
唐無憂帶著顯春來到了文暉齋,默默眺望牆壁裡頭的殿室。
“確定皇上今兒也在上面?”她手摸進袖口,一顆心仿似要蹦出來,雖然在問顯春,卻已經篤定,除了皇上又還能有誰。
“嗯,特意問了曼容的,今兒皇上也在。”顯春壓低聲音,“稍後曼容也會過來。”
夜漸深,也不知道到了幾時幾刻,顯春困意連連,旁邊女子的精神卻越來越矍鑠,一雙眸子熠熠無比,終於,文暉齋內燈燭一閃,慢慢弱下許多。
裡頭的人,應該是熄燈安歇了。
沒一會兒,一條矮小纖瘦的身影貓著腰身從夜色中疾步走來,與顯春對望一眼,對著唐無憂低著頭:“奴婢福清宮曼容,叩見慎儀長公主。皇上在文暉閣辦公,圖的就是個清淨,庭院平日只兩三個宮人陪著,這個時辰,正好換崗,估計才一個人,鬆散,請隨奴婢快些進來。”
借著月色,唐無憂看到那曼容面上猶未全消的掌摑傷痕,心中一舒,叫顯春在外面放風,隨她一塊兒從文暉齋的小角門進去。
天井內,果然只一個人。曼容過去隨便說了幾句什麼,將那宮人引開,然後將唐無憂領到主屋,推開門,示意可以進去。
唐無憂剛要跨進去,卻見曼容叫自己一拉,低聲提醒:“皇上既然已睡下了,長公主進去後切勿點燈,不然等會兒宮人看見肯定懷疑,會進去的。”
就算曼容不說,唐無憂也知道,卻聽她又遲疑一下,唯唯諾諾:“今兒奴婢幫了長公主這一回,若被皇貴妃知道,只怕連命都難保,長公主到時可得幫襯著奴婢。”
唐無憂聽她這麼一說,知道曼容跟那皇貴妃已經是徹底翻了臉,若是這事成了,估計還得靠她作個證,輕拍她手:“你放心,你這樣幫我,我怎能不幫你?”
曼容噓一口氣:“這次若是成事兒,奴婢也算是給長公主立了一記大功吧……”說著,眼珠子咕嚕咕嚕轉,瞟了一眼唐無憂腰上紅纓絡繫著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