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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少爺呢?”白雪惠低吼。

    “老、老爺說怕少、少爺被夫人過了病氣,這幾天先不過來了,等夫人好些再說,”阿桃擦擦鼻涕,“大小姐又,又恰好正給少爺的房間遷到西院,說是有些私人物品需要少爺自己清點,後來將少爺請走了。”

    遷院!老爺先前叫雲菀沁去暫代管教,有七八分是個氣頭話,她還真忙不迭去做。

    白雪惠手一顫,榻邊小几上的茶具砰聲摔在地上。

    *

    西院,天井,涼風送爽,花贈香。

    石桌圓墩,假山粉牆,花圃草坪,處處別致精巧,一看便是有心布置。

    長得搖搖欲墜的綠油酴醾架下,雲菀沁坐了會兒,見到喬哥兒領著雲錦重過來。

    不滿十歲的小少年臉上還有些稚氣,五官已有來日的英揚璀璨。

    她身子微微朝前一傾,目上不自覺罩了一層霧氣:“錦重。”

    與弟弟最後一面,還是前世出嫁前。  

    那時的雲錦重,性子已被白雪惠養得很刁鑽了,整個兒就是一膏粱子弟,認識一大堆酒肉朋友,找家裡拿銀子花天酒地,每隔幾日便要與父親吵一架,每次都激得雲玄昶大發脾氣,然後白雪惠又從旁當老好人,說些不陰不陽,不冷不熱的話,讓雲玄昶更加偏袒白氏,更加厭惡兒子,偏偏姐弟二人還懵然不察,只當繼母是維護著他們。

    出嫁前一天,姐弟私下相處時,雲菀沁托著弟弟的手:“姐姐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要收拾心思,好好讀書,不要再跟那些狐朋狗友胡混,更不許跟爹爹對著幹。”

    雲錦重卻打了個呵欠,臉色顯得很疲憊,本是如日中天的年紀,卻消瘦不已,臉上透著幾分憔悴的青色,不耐煩地挪開手:“姐,我什麼時候沒好好讀書了,什麼時候胡混了!母親從來只會誇我,你就只會埋汰我的不是,難不成我這當弟弟的在你心中,就那麼不堪?”

    當時的雲菀沁還不知道,這個時候,雲錦重已染上了五石散的毒癮,五石散,服用的人如騰雲駕霧,如醉如痴,成癮後,每逢發作,嚴重者喪失理智,六親不認。

    雲錦重早就從月月吸發展到了日日必吸。

    而引誘雲錦重吸食毒品的是他的一名酒肉朋友。那人是個出名的紈絝子弟,稍微有點兒出息的官宦子弟都不會接近他。  

    而這人,正是白雪惠故意引薦給這繼子認識的。

    雲錦重後來知道繼母的正室用心,自己的墮落全是拜繼母所賜,也曾振作過,可已經在父親面前敗壞的印象,再難挽回。

    白雪惠那時已經為雲玄昶又生了個兒子,為了爭產,手段更加狠辣,又利用一樁家中失竊事誣陷雲錦重,叫雲玄昶將他在家譜中除了名,淨身趕出了家門,從此徹底拔除了這根眼中釘。

    上輩子病亡前兩月,雲菀沁收到過一封信。

    上面只有四個血紅大字:悔不當初。

    後面卻又是小小几個字:對不起,姐。

    歪歪扭扭,似乎滿懷著無臉見人的愧疚。

    眼淚順著頰面流了下來,雲菀沁不知道雲錦重是在怎樣一個環境下寫出這些字,只聽說,有人最後一次見到雲錦重,是在一條乞丐群居的陋巷裡,官家少爺,鬍子拉碴,連冬日避寒的厚襖都沒,攏著手蹲在角落,睜著一雙失神的眼睛……

    明明光明正大的正統嫡子,卻下場如此。

    可這是弟弟的錯嗎?

    一個四歲便沒了娘親的孩子,如同沒了長燈照明的船隻,在別有居心的婦人的故意養歪下,這個結局,並不難預料。  

    雲錦重的一聲回應將雲菀沁從記憶中拉回來。

    她的臉色溫下來,弟弟如今還小,還是純白一張紙,還沒染上各種致命的惡習,還沒那些催他墮落的友人,她更不會再叫白氏接近他,荼毒他。

    這一世,弟弟的前途,她拼了命也不會叫人毀了。

    “一路辛不辛苦?先坐下吃吃糕點,喝點茶,”雲菀沁抹掉眼角的濕痕,叫雲錦重坐到酴釄架下的石桌邊,“這碟是雲片糕,那是杏仁露。”

    雲錦重雖年紀不大,已有了官宦公子的氣派,掀袍坐下來,瞟了一眼餐盤,都是些尋常吃食,並沒拿筷子。

    喬哥兒嬉笑:“小姐,家中廚子手藝粗糙,少爺吃慣了雲來樓的糕點和茶飲。”

    雲來樓的糕點出了名的貴,白雪惠從來不吝嗇給繼子買,就是為了各方面養刁他,為培養出一個嬌生慣養的紈絝子弟打基礎。

    當初認為繼母大方溺愛,心善溫柔,誰知道是佛口蛇心,軟刀子殺人,不見血?

    雲菀沁目色如霜,剜了喬哥兒一眼:“我叫你說話了嗎!”  

    這喬哥兒惡習滿滿,也是白雪惠的害人兇器之一,她豈會看不出來,近墨者黑,這書童也務必要換了!

    喬哥兒被大小姐望得脊背汗毛一豎,再不敢出聲。

    雲菀沁溫婉揮手:“來人,將東西拿下去,換一碟兒來。”

    婢子將東西端下去,重新端了一個纏枝大花琺瑯圓盤過來。

    雲錦重大眼一亮,盤中是一塊宛似豆腐的金黃色東西,看著晶瑩剔透,近乎透明,中間卻嵌著紅色的花瓣兒,上面還插著小叉子。

    “這是什麼?”到底是小孩子,雲錦重好奇。

    “是芙蓉和西瓜做成的果凍,你嘗嘗。”雲菀沁笑道。

    “果凍?有意思!”雲錦重興趣盎然地插了一小塊晶瑩豆腐塊兒,放進嘴裡,沁涼爽口,是從沒試過的,喜道:“這個好吃,改日姐姐多做點兒,我給李元衡、杜慶他們看看,哼!準保叫他們肯定羨慕我!”

    李元衡、杜慶是雲錦重國子監的同窗,都是官宦人家的少爺。

    小小年紀便開始與人攀比。雲菀沁眉目一動,卻並不責怪,反倒說:“這個有什麼好耀武揚威,改日姐姐再做些更特別的東西,叫你帶去國子監。”  

    雲錦重有些驚訝,說實在,比起姐姐,他更願意親近繼母。姐姐往日沉默寡言,很少跟自己說話,一說話便是苦口婆心地講那些大道理,每次見自己犯錯也很嚴厲,不像繼母那樣對自己事事縱容,可這次一回家,怎麼像是變了個人?

    不自覺地端起凳子靠近姐姐,雲錦重點點頭:“嗯!”

    雲菀沁見弟弟對自己親近了許多,不動聲色,笑著道:“那你看看,姐姐給你布置的庭院如何,房間還是按照你原先的擺設,外面的天井,姐姐加了個小花圃,還鑿了個人工渠,你讀書讀累了,便能在旁邊欣賞風景,吹吹風。”

    “姐,”雲錦重一聽讀書就開始皺眉,“弟弟才從學館回來,爹爹剛詢過我學業,你又提讀書,是不是嫌弟弟還沒被夫子煩死啊。母親就從不逼著我讀書,我想玩耍,便都由著我。”

    她只恨不得你落魄,哪容忍你能有半點出息?

    白雪惠對弟弟的捧殺,比雲菀沁想像中還要厲害,短短几年而已,雲錦重就有散漫不羈的苗頭了,若再久一些還得了?父親常年忙於官場,後院教育的事兒都丟在夫子和白氏手上,每次見兒子功課退步了,也只會罵兒子,哪會想到是白氏給兒子無形中灌輸了讀書無用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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