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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忠或者不忠於朕,朕都不奇怪,到底是外人。貴妃呢?”中年男子唇角笑意凝著,語氣略有些感觸,“貴妃跟了朕十幾二十年了吧。”
韋貴妃一愣:“妾身自然是一心向著皇上,妾身自從進宮,這麼多年伺候皇上是如何盡心盡力,皇上還看不出來麼……”
寧熙帝淡淡看她一眼,語氣柔和:“那麼,若皇家與你韋家利益有什麼衝突,貴妃當自己是韋家的女兒,還是皇室的人?”
韋貴妃心肉忽的像線團被貓爪一下子抓亂了,莫名發了慌,刷的站起來,盯住皇帝,語氣已有些不自在了:“皇、皇上這是說哪裡的話,妾身當然是皇室的人!皇上……您,您不會還是懷疑妾身的哥哥吧,連刑部都調查不出鐵打的證據,根本就沒證據說哥哥同山匪有半點交往過的痕跡啊……”
“啪”一聲,男人手中的黃綾奏摺甩在了小几上,不慎碰翻了案上的小暖爐,暖爐骨碌碌滾在地上,與地面相撞,哐啷一聲,打破了室內的安寧。
仿似是豪雨來臨前的掉落的第一粒雨珠,可以預見之後下得翻天覆地,日月無光的場景。
“證據?證據不在刑部!在朕這兒!”
皇帝的聲音如鐵一般,剛才的溫和氣息滌盪一空。
韋貴妃驚住,半晌醒悟,跪下來抱住皇帝腿膝,狂亂搖頭:“不會的,是什麼證據?不可能!韋家絕不會作亂!不會做出那種事!”
男子一腳,用盡十成力氣,狠狠踹開跪著的女子,全無半點憐愛。
韋貴妃始料未及,沒防範,整個身子往後騰空飛去,正好摔在了背後一面西洋金邊衣冠鏡上。
鏡子被撞倒,一聲巨響,摔得一地的碎片碎渣!
韋貴妃險些摔進銀晃晃的玻璃碎渣中,幸虧手肘一撐,坐了起來,忍住骨頭快要散架的疼痛,驚慌地抬頭,望向皇帝。
男人的目光,一如面對野獸天敵,充滿著警惕,敵視,厭惡,冷絕,以及隨時隨地的撲殺。
絲毫不像是看著一個寵了十幾年,且為自己生養過子嗣的女子。
她骨碌碌地爬了過去,這次再不敢拉他袍子角兒,只隔得幾寸遠,哭道:“皇上,這到底是怎麼了——”
寧熙帝將方才看的奏摺拿起來,狠狠擲在寵妃身上。
韋貴妃抖抖索索拾起奏摺,黃綾外皮包裹著一張紙,上面記錄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是一封檢舉函。
她瞳仁縮緊,變了臉色。
五年前,韋貴妃痴迷上騎馬,喜歡搜集京城的良駒,要求還高得很,既要身體好,更要品相上成。
韋紹輝就靠著這妹子了,哪裡會不順著她的心意,讓子侄與一干門客搜羅鄴京各式各樣的寶馬,進獻給韋貴妃。
時間久了,韋貴妃騎術漸漸高明,興趣不見反增,一般的馬匹已經滿足不了,對於京城土生土長的馬匹失去了興致,覺得太容易馴服,沒有什麼挑戰性,想要外地馬,最好是那些在天然環境下長大,山里、草原上的彪悍野馬,然後在宮裡的馬場上一點點地調教、馴服,這樣方能有成就感和滿足感。
京官若無天子的旨意,為了避免與地方官員私交,不可隨便出城,尤其又是像韋紹輝這種權臣。
但彼時,正是韋貴妃的盛寵巔峰時期,寧熙帝對她百依百順,怕貴妃不開心,同意了韋紹輝出京為貴妃尋找貢馬的要求。
奏摺上,清清楚楚記錄著,韋紹輝出京尋的山野馬匹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出自長川郡晏陽。
長川郡除了民風刁,辣椒辣,當地馬也是烈性無比。
因是晏陽本土兩種馬的混交品種,這種馬,只有在晏陽城才有,算得上當地特產,其他地方找不到。
這種晏陽馬在同類中是數一數二的脾氣暴烈,沒馴服前,能將馴馬者踢死,但一經馴服,又是難得的忠心,聽聞與家犬一樣有靈性,終生只侍一主,剛好完全滿足韋貴妃鍾愛馴馬的目的。
韋紹輝為著巴結,特意去找了來,但因為這種馬確實太躁烈,怕貴妃受傷,又是挑的幼小乳馬,脾氣稍微綿軟一些。
第一匹送進宮的乳馬,估計從外地來京城,適應不了,死了。
韋紹輝便又去晏陽運了幾頭回京,沒料到,乳馬受不住環境,仍是死了。
如此這樣,每次乳馬沒養活,韋紹輝便去一趟晏陽,直到韋貴妃膩了,才作罷。
這晏陽野馬,與今秦王在馬頭山繳獲的山匪慣用坐騎,一模一樣。
韋貴妃看得一呆,卻依舊犟著:“便是這樣,也不能說妾身兄長跟山匪有交往啊——”
寧熙帝早知道她會辯解不休,目光中冷意已降至最低:“這種晏陽馬天生天養,性子太過野,傷人,很難馴。朕已派人快馬連夜去晏陽調查過,長川郡的官兵根本不用這種馬,有幾戶人家縱是養了這種馬,也都是趁這馬年紀老了,沒了烈性,不會傷人,才低價買來拉車。若想要搜集年輕的乳馬,只有在馬頭山上去找,馬頭山上全是土匪,你那哥哥若是與山匪不認識,且完全沒點兒交情,能一次又一次地找著,進獻給你?”
韋貴妃喃喃:“不會的,不會的……而且,光憑這個,怎就能說我哥哥與山匪有染?”
另一封摺子嘩一下甩到她懷裡,男子聲調似淬了碎冰的刀子:“長川郡的知府徐天奎也主動承認了!你哥哥確實是他與梁巡撫上頭照應的人!這些年,縱容山鷹坐大,全是你哥哥縱容默許!徐天奎曾不滿山匪與官府分薄和共享百姓的民脂民膏,曾提出將土匪一網打盡,卻被你哥哥暗中攔阻過好幾次,死活不准!徐天奎還說,你哥哥每次來晏陽借著找馬的機會,離開前,都會帶著信函,私下微服去一趟東城!徐天奎雖不敢多問,卻早就生了懷疑,東城僻靜,馬頭山就在那裡!不用說,該是與那土匪王親自會面通氣兒,密謀策劃今日的事吧!如今人證物證全都在,你還要強辯?”
韋貴妃身子一軟,連梁巡撫在刑部那般被質問和用刑,都沒說什麼,韋家,竟害在了徐天奎這個小小的知府嘴巴上!徐天奎為何會突然揭發哥哥!
“不會的!妾身不信……這證據,都是誰報上來的?可是信得過的人?您可別中了奸險小人的計!還有,那徐天奎是不是屈打成招才誣賴妾身哥哥——皇上,這些您可都得查清楚啊!”
寧熙帝見她事到如今還在強詞奪理,只覺得血管微賁,太陽穴亂跳,鐵青著臉:“你放心!給朕證據的人,人品厚重,打從進宮,不爭不搶,從無半句怨言,只有你壓在她頭上,她可從來沒欺負過別人!至於徐天奎,朕也並沒用他的刑,是他自己連夜主動報到京城的!”
一聽“……打從進宮”四個字,韋貴妃好像明白了點什麼,是宮裡人?
“誰!是誰詆毀韋家!”她五指一攥,急火冒上來,只恨不得揚起蔻甲,撕了那人。
寧熙帝並沒說話,卻見左邊樑柱的帘子後,走出個人影,躬身朝皇帝一福,又面朝韋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