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頁
話一出口,梅林粉牆的轉角下,一名宮裝美婦人懷抱著金色的綿綢襁褓翩翩過來,對著太子楚楚一拜:“殿下。”又轉身面朝雲菀沁,真心的感激寫在臉上:“秦王妃有禮了。”
是蘭昭訓。
雲菀沁目光落在蘭氏懷裡的襁褓上,還禮:“昭訓。”
太子將她看小皇孫的神情盡收眼底,看了一眼蘭昭訓。
蘭昭訓會意,輕移蓮步,將襁褓朝前稍稍傾斜,露出孝兒小半張白嫩小臉蛋。
嬰兒正吮著手指頭,瞪著烏溜溜的眼,完全沒有那夜的一點病態了。
雲菀沁忍不住俯下臉,問了句:“病好了?”
“那日回了東宮,殿下請幾名御醫來給孝兒會診,用太醫院的好藥調養了幾日,這會兒已是痊癒了,御醫說可以適當地抱出來走動,接接地氣兒。”蘭昭訓笑著說。
雲菀沁禁不住望一眼太子,現在對待小皇孫宛如慈父,當初卻也是他故意讓蔣妤抱走小皇孫,聽任不管。
孝兒若是真的熬不過去,一命嗚呼,也是他殺了自己的親生骨肉。
眼前男子紫氅白袍,氣態悠閒,五官溫和,俊逸如仙,可雲菀沁看著,一剎那,又有些陌生。
蘭昭訓笑著開聲:“秦王妃要不要抱抱孝兒?你看,孝兒一直盯著秦王妃呢,只怕知道王妃是他的救命恩人。”
雲菀沁收回心緒,目光又挪到襁褓上,正好對上孝兒的臉,將他抱到了懷裡,嬰兒的指頭拔出嘴巴,樣子呆呆,乖乖的,一點不認生。
“孝兒平日除了乳娘和妾身,從來不願意叫別人抱,一抱就哭,秦王妃一抱,小傢伙聲兒都不吭。”蘭昭訓道。
救了這個孩子,好像跟他也有了特殊感情,雲菀沁貼了貼他充滿奶香的臉蛋,輕輕挨了一下,孝兒很給面子地笑得咯咯響起來。
蘭昭訓見狀,笑道:“看來不僅孝兒黏秦王妃,秦王妃也很喜歡孝兒。”
雲菀沁沒有否認,抱著孝兒逗弄著,蘭昭訓也在旁邊看著,卻聽太子噙著笑:
“秦王妃跟孝兒這麼有緣分,還救過孝兒的命,今天不如結個乾親吧。”
結乾親?雲菀沁抬起頭。
蘭昭訓馬上拉了她的袖子,懇切:“孝兒的命是秦王妃救回來的,也不知道怎麼報答,只有讓這孩子認你做義母,好好侍奉和孝順你。孝兒多個乾娘,也能多一份福氣,何況還是秦王妃這麼個能幹人兒,求之不得,就請秦王妃收了孝兒這義子吧!”
乾娘?義子?雲菀沁啞然失笑:“這怎麼行?孝兒是儲君的子嗣,又不是隨隨便便誰家的孩子,我怎麼能收他當義子?再說了,按輩分,我該是孝兒的伯娘,再認乾親,又成了他的乾娘,這……不是亂了套?”
“伯娘哪裡有乾娘親,”太子輕聲道,“你放心,孤跟太后提過這事,太后很高興,咱們皇家也很時興認乾親,孤有個小皇弟年幼專門生病,說是龍子光芒盛,遭魑魅魍魎的覬覦,認過九皇叔當乾爹,圖好養,太后說既然有這個緣分,私下認乾親也不錯,她老人家既答應了,父皇也不會說什麼。”
“是啊,秦王妃不是也喜歡孝兒麼?就認下這孩子吧。”蘭昭訓哀求:“到時候秦王妃自己有了孩子,也能與孝兒有更深的關係,今後兄弟之間,還能彼此照應呢。”
與這小嬰兒的緣分確實不淺,也真的是很喜歡。
雲菀沁低頭,看了看懷裡的一團軟兮兮的肉,心裡有些癢。
孩子始終是她從前世到今生的一個缺憾。
“秦王妃是不是嫌棄妾身這生母地位低下……”蘭昭訓有些憂慮。
雲菀沁再沒什麼猶豫了,抓起孝兒肉呼呼的指頭,輕輕搖了搖。
孝兒不知是條件反射還是怎的,反手將她的手指一抱,不放。
她笑了起來。
蘭昭訓吁了口氣,嬌柔的面龐鬆緩下來。
太子盡收眼底,輕笑:“來人,設案,擺酒。”
短短一會功夫,東宮下人將鋪了紅毛織毯的長案抬到梅樹下,開了一壇泡好了的梅子酒,倒入兩缽瓷盞中。
蘭昭訓將孝兒抱了回來,暫且退到一邊。
太子拾起一盞,遞給雲菀沁,笑意盈眸:“民間結乾親,都是要大擺筵席,換帖行禮,招呼親戚六眷上門。今日一時興起,儀式簡便,只有昭訓和幾個宮人觀禮作證,秦王妃不會嫌棄吧?”
雲菀沁也沒認過乾親,更沒想過這麼年紀還能認個乾兒子,倒是新鮮,接過梅酒:“怎麼會?心意到了就好。”
太子拿起另一盞梅酒,示意她隨自己走到梅樹下,面朝天地,雙手舉盞。
雲菀沁跟他並排而站,捧著杯子對著天地,有些說不出的怪,顰眉:“是這樣嗎?”
身邊男子低下頭:“孝兒年幼,自然由孤這當父親的來替他行禮。”
雲菀沁也不好說什麼,只聽太子站直,側臉輪廓清俊寧靜,聲音平和而悠長,字句飄來:
“夏侯世諄長子,生於甲午年,甲戌月,壬申日,乳名孝,與秦王妃雲氏結為誼母子,從今侍誼母為親母,敬孝終生,若誼母今後膝下有子女,也定當視為親手手足,不得怠慢。”
說罷,呡了一口清甜梅酒,環繞膝下,灑於梅樹樹根的土壤里。
雲菀沁照著他的舉動做了一次。
蘭昭訓笑著抱著孝兒上前:“恭喜殿下,叫孝兒得了個好誼母。”
雲菀沁將肉糰子似的乾兒子抱過來揉了會,只覺太陽沉了些,起了些風,才親了親,將他還回去。
太子見她愛不釋手,笑著湊近,盯著襁褓中的孝兒,又瞥一眼雲菀沁:“兒子,叫娘。”
雲菀沁臉色一變,太子這聳聳肩,走開了幾步。
蘭昭訓看了看太子的神色,躬身:“孝兒大病初癒,禁不起在室外多逗留,殿下與秦王妃先聊。”
得了太子的示意,蘭昭訓抱著孝兒,離開了梅林。
宮人也把長案抬下去了。
園中寂靜下來。環顧四周,空無一人,雲菀沁福福身:“沒什麼事,那我就先告辭了。等出了宮,我再派人到東宮,給孝兒送些結乾親的禮。”雖然說形式簡單,可也不能太簡單了,不能委屈了乾兒子。
太子凝視她,並沒阻撓,卻淡道:“你就這樣迫不及待要躲著孤嗎,你是孝兒的誼母,孤是孝兒的親爹,你與孤也是脫不開親家關係。難道你日後還得時時刻刻躲著不見?”
雲菀沁禁不住笑:“親爹和誼母,就算不來往也好像沒什麼吧,我認的乾兒子是孝兒,又不是太子。”早知道他叫孝兒與自己結誼親的目的不單純。
太子臉一緊,這傢伙,還不忘奚落自己兩句,方才飲的梅酒在體內轉了一轉,有些炙得慌,壓低聲音,身子朝前一傾:“可剛才與你拜天地,結誼親的,可不是我兒子,是我。”
太離譜了。雲菀沁看他一眼:“今天就當是我最後一次來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