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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尚書現在肚子沒事了?”
秦立川老奸巨猾的人,當然不會認為小太監這話是在嘲諷自己,一怔,那茶……難道是那茶有問題:“是你?”
“噯喲,小的哪有這種地包天的膽子啊,不折殺奴才麼,”小太監嬉皮笑臉,卻拂塵一揚,迎了幾步上去,從袖口掏出個摺子:“只是宮裡的貴人懇請尚書大人,換個名單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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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雲玄昶見秦立川去如廁,雖幸災樂禍,卻又度日如年,明知道秦立川的舉薦名單不是自己,卻抱著一隻鞋還沒落地的心情,聽他念出來才安心,不然,心裡總是壓了塊石頭。
半刻,秦立川總算回了。
幾名臣子見著,又不免交頭接耳,暗中有些取笑。
秦立川這回卻並沒剛才的羞愧,反倒有些恍恍惚惚,走到中間,給寧熙帝謝罪方才的失態。
寧熙帝見他去了一趟淨房,臉色變得蒼白,腳步也很虛浮,估計還真是著了涼,體諒他兩朝老臣,年紀大了,沒有多怪罪,懶得多耗時間:“既然無恙,秦愛卿快些將舉薦名單遞上來吧。”
秦立川將袖口內的摺子逃出來,顫顫巍巍地遞給姚福壽,姚福壽將摺子又轉給了寧熙帝。
雲玄昶捏緊拳,真是痛恨啊,尚書之位,莫非唾手可得時就這麼飛了?自己是兵部的二把手,除了秦立川,自己最大,經驗豐富,又曾在親自督過幾場戰事,沒有誰比自己更有資格坐上這個位置了,如今卻……
暗中扼腕嘆息一聲,雲玄昶咬緊牙關。
半天,只見寧熙帝手持摺子,頭抬起來,望過來,竟正對自己,目光頗有些審視之意。
雲玄昶神色一滯,聖上竟看到自己頭上來了……還未反應過來,寧熙帝眯起雷霆威嚴的雙目,略一點頭:
“朕瞧,雲卿家確實不錯,本就是朕心中頭三名的尚書候選人,果然,秦愛卿與朕想到一塊兒去了。”
頭頂仿佛被什麼砸了一下,銀光一閃。
雲玄昶大驚,名單上面是自己?不可能——
秦立川見皇上竟早就瞧中雲玄昶,更加只能順杆子爬,瞥一眼雲玄昶,道:“是啊,玄昶在兵部多年,是微臣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絕對能夠統領大宣兵部,堪當尚書之職。”
那眼光,不是真心實意,倒像是含著幾分迫不得己。
雲玄昶剛被天下掉的餡餅砸中,沒來得及多想,腦子還暈乎乎的,馬上站起身:“微臣有愧,年資尚短,不過若能即尚書一位,必定鞠躬盡瘁,為我大宣繼續賣命效勞!”
朝會散去。
待聖上先離開,官員陸續離開了議政殿。
雲玄昶故意落到最後一名,走近秦立川,這老傢伙,到底玩兒什麼把戲,莫不是良心發現了,還沒靠近,秦立川捂了肚子,糟了,那茶里的巴豆厲害得很,還沒拉完,又疼起來了,見雲玄昶過來,甩甩袖子,語氣蔑視:”憑藉裙帶關係,婦人力量,就算能夠當上尚書也就是個熊樣兒!噯喲,我肚子——不成——“說著直奔淨房去了。
雲玄昶前後一想,明白了些什麼,正在這時,殿門廊下的一名紅袍小太監走過來。
眼熟,像是剛剛站在秦立川後面的小太監。
小太監遞了一封信交予雲玄昶手裡。
*
與此同時,雲府。
晌午過後,妙兒從院子外回來:“大姑娘,老太太去了家祠旁邊的小屋子,還領著家中一群人,叫您也過去一趟。”
雲菀沁二話不說,放下手頭活計,領了妙兒就直接去了家祠那邊。
家祠邊的小屋,多日無人問津。
白雪惠倒也是命大,挨過了這一劫,身下傷口並沒繼續惡化,這兩天收了創口,高燒也退了,聽說婆婆過來了,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卻忍住驚懼,要阿桃去找把梳子和鏡子。
等阿桃回來,白雪惠對著鏡子,將毛毛糙糙的頭髮梳好,綰了起來,打了一盆清水,洗了一把臉,簡單收拾乾淨了,坐在床邊。
黃四姑伴著婆婆進來,見這弟妹脂殘粉褪,憔悴了不少,也是有些暗下一驚,想前些陣子剛來京城,初次見這弟妹,還像個仙人兒一樣,保養得極青春美貌,皮膚細滑乾淨,眉眼嬌嬌柔柔,髮絲一根根兒地梳得齊整無痕,一身的衣裳,連個褶皺都沒有,哪裡像是二十大幾奔三旬的婦人,放在鄉下,頂多就像十*,可如今,面黃肌瘦,渾身有股難聞的味兒就不提了,那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凹得就像小溝,鼻子兩邊的兩道紋路一下深了許多,襯得整個人像個乾癟小老太。
女人想要美,得花無數時辰保養,可要是老起來,幾天便能做到,隨便一頓傷心,難過,操勞,經歷一場變故,竟是能完全變個模樣,比易容恨不得還要快。雲菀沁站在祖母后面,眼色淡漠,凝著白雪惠,白氏這個模樣,她從來還沒有看過,前世,應該自己是這個樣子,然後白雪惠母女這麼看自己吧。
這樣一想,做個不輕易動心的人倒也好,起碼不會動不動就為了薄情男人而悲傷,為了不孝女兒而難過,為了亂七八遭的極品而動怒。
童氏與黃四姑一樣,微微吃驚白氏萎靡成這樣,短短几日,凋零如殘枝,瘦了許多,換了一身素白色的粗衣簡服,長發綰了一個柔順而低調的垂髻,顯得無爭無怨,比家中的婢子還沒有存在感。
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童氏來之前,有過心理準備,想依白雪惠的性子,估計會叫苦連天,拼命訴說冤枉,抱著自己腿腳哭不已,如今見她淡定,有些出乎意料,卻也沒有多耽擱,將懷裡的休書一拍。
白雪惠瞥一眼那紙休書,唇角添了一抹談笑,襯得人宛如崖邊被風吹得欲墜未落的花,有種絕境中的慘烈:“這可是老爺的意思?”
“連老爺的字跡都不認得了?飯桌上,老二親自寫下休書,旁人可沒有編排過一句。”童氏冷道,果然還不死心。
白雪惠得知是雲玄昶的意思,臉上神色更是詭譎,像在笑,卻又包含著融化得看不見的雪冷意,依舊沒有哭鬧,好像所有的憤恨與委屈在一場小產和幾天的病痛中,已經消失殆盡,並沒有動彈,只是坐在床沿邊。
”來人吶,壓住白氏的手,摁手印。“童氏見她不動,吩咐。
兩個老婆子上前,一個壓住白雪惠的脊背骨,一個強行掰開她纖細得幾乎一折即斷的手掌,將拇指壓在鮮紅的印泥里,然後在抓到白紙上面。
白雪惠這才宛如從大夢中驚覺,異常狂暴地掙紮起來,尖叫:“不,我不摁手印,不摁——我是侍郎夫人,誰都搶不走我的位置,侍郎府我最大,老爺最寵我——我不摁!”
“壓下去!別磨蹭!外面的車子還等著呢。”童氏手一抬。
外面的車子,白雪惠短暫一怔,她沒有娘家,根都已經扎進了京城的侍郎府,休書一下,雲家為免丟人,也不會允許她在京城生活了,肯定會把自己拋到見不得人的偏僻地方——說不定還會派人監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