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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菀沁走進天井,打開紫檀木箱。
箱子內,兩管深色的火銃,一長一短,顯露在眾人眼前,旁邊還配著好幾盒火藥。
這是大食製作的金屬射擊武器,又稱火門槍,在原本簡陋的構造上經過了幾代的改良,如今已經十分方便。
內膛裝上火藥,射程遠,迅猛,讓人避無可避,威力無窮,便於隨身攜帶,遠勝過一般的弓箭刀劍,在西域諸國很是流行。
火銃也早就傳進了大宣,寧熙帝就收藏了好幾把,在宮裡時常練習把玩。
那天雲菀沁翻開禮物時,一看到這個,頗驚喜,只是因為這武器殺傷力太大,怕走火,並沒放在外面,叫管家收進了倉庫,但收羅進去前,雲菀沁稀奇,在王府後院的射箭房內,對著草靶子試了幾次,一拉保險栓,扣動扳機,崩的一聲,火光一冒,震天一響,對面的草靶子打得稀巴爛,應聲而倒。
練習了幾次,除了后座力太強,有時把控不住,總的來說還算嫻熟了,卻嚇得高長史心驚肉跳,不停叫娘娘趕緊將這玩意兒給收起來,又將那鳳九郎暗中罵了幾遍,送什麼不好,竟送這種東西。
此刻,雲菀沁挑了一把稍微短小精幹些的火銃,又將所有彈藥戴帶上,叫珍珠一塊兒收進包裹,用來防身。正在這時,應大夫那邊也備齊了,將所有東西包紮成一個小細軟,送了過來。
雲菀沁背在身上,初夏為她披上寬敞的銀羊斗篷,幾人眼前,赫然是一名英俊無匹的颯爽少年。
她抬頭看看,再過不到三四個時辰,沈肇的部隊就會掛旌去往長川郡的晏陽了,靜道:“家裡,就有勞你們四個人操心了。高長史,馬車備好了嗎?”
初夏幾乎陪同大姑娘長大,從閨閣中的女孩到如今的秦王妃,任何細微的成長和變化,都看在眼裡,可她今日做的事,卻是自己一輩子都想不到的,狠掐自己手心一下,方才鼓起勇氣,鎮定心神,自己也不能給娘娘和三爺拖後腿,率先道:“娘娘一路安心,奴婢在京城王府一定料理好後方事,等著娘娘與三爺回來!”
這麼一說,珍珠和晴雪也都忍不住紅了眼圈:“娘娘放心!”
高長史長嘆一聲,事已至此,卻也不能再說什麼:“車子備好了,老奴送娘娘過去。”說罷,親自領著雲菀沁從王府後門出去,乘上早就備好的馬車,馬鞭一甩,徑直朝將軍府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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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將軍府。
沈肇去主院對祖父告了別,剛回自己院子。
沈老將軍這次推舉孫兒去,一半是因為風寒未痊癒,一半也是為了給孫兒一個機會,也是該建功立業的大好年紀了,這些年,孫兒在武藝騎射上是什麼造化,老將軍都看在眼裡,對他十分有信心,缺的,不過就是個機會。
而這一次長川郡之事,正好。
沈老將軍看著高大威猛的孫子,完全不擔心他會拿不下這事,幾句囑託不過是讓他放輕鬆罷了,見時候不早了,道:“阿肇,明日雞不叫你就要起身,趕緊回去休息吧,打理打理,也睡不了兩個時辰了,這會子,養精蓄銳最重要。”
沈肇起來,俯身行禮,回了院子。
夜闌人靜,京城一片寧謐祥和。
雖是冬夜,卻沒什麼蕭索之氣,處處透著濃濃的煙火人氣,將軍府的高牆外,甚至還傳來宵禁後准許營業的店鋪中的笙歌樂曲。
讓人無法想像遠在京城西南之向的晏陽城,正是官民對峙,劍拔弩張的時刻。
還有幾個時辰就要上路,沈肇卻沒有什麼睡意,長身背手,站在院子的書房臨窗案前,長眸下移,認真地看著晏陽城的地形圖,眉宇更添了幾分剛毅。
正看到一半,外面有小廝的聲音傳來:“二小姐……”
沈肇眼一抬,窗外,沈子菱將院子裡的小廝都趕走,咚咚幾步上階,門都沒叩就進來正屋了。
沈家滿門武職,家規本來就不如文臣和世家那般繁冗,這二妹又是被祖父寵大的,沈肇此刻並不在意,想她估計是來跟自己告別的,捲起地圖:“子菱。”
沈子菱噔噔快步走來,卻是壓低聲音:“哥,秦王妃來了,就在你院子外。”
沈肇手在半空一滯,心中重重一動,在確定妹妹不是開玩笑後,忽然意識雲菀沁星夜來是什麼意思,道:“還不把王妃娘娘請進來,別叫人看到了。”
沈子菱點頭出去,不一會兒,帘子一打,身穿男裝的英姿少年出現在在眼前。
雲菀沁站在簾前,行了男禮:“大哥。”
沈肇本以為她是想來詢問長川郡那邊的事,或許還要叮囑自己保護好秦王,卻沒想到她是這麼一身打扮,再看她斗篷里鼓鼓囊囊,似是背著什麼,臉色一變:“子菱,快扶娘娘起身!娘娘這是做什麼?”
雲菀沁看了一眼沈子菱,也沒時間廢話了,仰臉凝住沈肇,雙目波光盈盈,宛如湖水,安靜且沉穩:“求大哥帶沁兒一塊去晏陽城。”
沈肇腮幫一緊:“胡鬧!”
沈子菱已經開聲:“哥!沁兒沒有胡鬧!長川郡如今什麼樣子,咱們都是知道的,沁兒想要給秦王送藥,陪在身邊照料!”
“閉嘴!”沈肇目生慍意,瞪向妹妹,“你既然知道長川郡是什麼樣子,還攛掇娘娘去,你瘋了麼?”又轉向雲菀沁:“送藥,伺候,娘娘可派個下人,再不然轉交給我,我幫忙帶到,娘娘親自去往王爺的任職地,若被皇上知道,你可知會怎樣?沒有這個道理!”
哥從來沒發這麼大的脾氣,沈子菱就算性子再天不怕地不怕,這會兒也有點寒了,卻還是一咬牙:“哥!秦王身子不好,這次又是突發情況,你叫沁兒怎麼在京城坐得住,她要是不去,在府上急都得急死的。”
這話一出,沈肇英俊面孔的怒容,莫名消弭了一點,目色微沉,胸膛起伏,一時之間竟沒說話。
雲菀沁依舊看著沈肇:“大哥,我已經準備妥當,自保無礙,也不會叫人發現身份,王府那邊高長史是個極老道的,也會幫我滴水不漏地瞞著。這事絕不會拖累你,更不會影響軍隊,你只順便將我帶去晏陽城就好了。”
沈肇只覺牙關咯咯發響,又生了心火:“我不是怕你拖累我。”
“我知道大哥是關心我,”在他面前,雲菀沁永遠好像是那年驟失母依的八歲小女孩的心態,懷著無保留的依賴和信任,“可秦王府是我的夫家,那人是我的夫婿,我不願意在旁邊當個雙手攤著的旁觀者,只會幹著急,什麼都不做,你就讓我去吧,秦王在京城沒外戚幫襯,只有我!我只知道,我去了,我會安心,他也會安心,大哥!”
沈肇健朗筆直的身體仿似遭了雷霆一擊,輕微的一震,面肌抽搐了一下,卻叫人看不出什麼心緒。
眼前的女孩,懦弱過,低順過,委曲求全過,抓著自己的袖子慟哭過,後來意氣風發過,笑得暢快過,今日,卻顯出曼妙豐盈的羽翼,露出另一個他從未見識過的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