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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的修為,蔣胤心態早就靜如死水,難起波瀾,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她質問自己,都險些招架不住她的盤詰。
或許是因為女子的神采,像極了他年輕做御史時鐵口斷案的堅決?
此刻也是一樣。
沉默許久,最終,他開了口:“不管你娘與皇上有沒過……夫妻之實,又有什麼關係?若是有,你娘在你心中不過多了個婚後不貞的印象,你又何必自討苦惱?”
雲菀沁心中一松,他沒有像之前那樣果斷否認,也就攤了牌:“現在事關我的同胞弟弟,當然有關係。”停了一下,“皇上近來病體日漸加重,從犯病開始,就在一路不遺餘力地以拔苗之勢提拔舍弟,前幾日,更為舍弟不惜責罰汾王和內書館眾學子,想必國舅爺回宮後也耳聞過……我回頭想想,朝廷人才千萬計,家世顯赫又能力卓越的也不乏少數,我爹這一路在官場好運,從兵部五六品的小官到侍郎,再到如今的大員,總像是被人在背後格外提點,加上娘婚後那年冬夜,皇上確實微服來探望過她……這些,都容不得我猜測。”
蔣胤心頭一訝,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懷疑皇上和許青瑤婚後舊情難忘,暗中有了款曲,而雲家的兒子是皇上和許青瑤的婚後私生子,皇上是為了這一對養在臣子家的母子,才暗中照拂了雲家多年?
半晌,他才回過勁:“你弟弟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就算真有其事,皇上想必也瞞得緊,恐怕不會叫外人知道。不管怎樣,這事可大可小,你不要到處亂問亂說,你弟弟若不是,得扛個亂認皇裔的罪名,就算…是的,”猶豫了一下,道:“君與臣妻通姦,這是毀聖上英明的的醜事,便是皇上認他,太后也不得讓……一旦皇室無法光明正大承認他,他就成了個身份尷尬,又眾矢之的、風口浪尖的人。”
蔣胤這人不吝裝,若是不願意回答,直接就拒絕了,她知道是真心話,苦笑:“我當然知道不能亂說,所以這才先來問國舅,看皇上和我娘究竟在婚後有沒有私下親近過……”
蔣胤手掌微微一蜷,還有些涼意的天氣,竟然出了一手的冷汗,心中如戰鼓在敲,喉結一動:“丫頭……”
雲菀沁見他看著自己目光很有些憐憫和不忍,滿是隱情,心中砰砰直跳,等著他的回答。
正在這時,側門內傳來聲音:
“咦,國舅爺是不是在門口?”
是個太監尖細的嗓音。
雲菀沁趕緊藏到拐彎的牆後。
蔣胤恢復神色,朗聲:“是,有點兒事情,馬上就過去前庭,怎麼了?”
側門裡,牆壁那頭的太監道:“姚公公來了,說是皇上想問問皇后的法事做得怎麼樣,正等國舅回個話,讓皇上安心呢。”
蔣胤道:“我這就過來。”望一眼雲菀沁,嘆了口氣,低聲:“我明天晌午左右離宮去天壽山。”
雲菀沁見皇上急召他回話,也沒時辰多問,明白他的意思,只得點點頭,這地方人多耳雜,也不是個深談的好地方,明天再想法子進宮與他會面吧。
蔣胤推門進去,雲菀沁聽兩人腳步漸遠,這才離開偏門,喊上在外面等著的壽仙殿小太監,背離鳳藻宮走去。
小太監見她總算出來,吁了口氣:“秦王妃事可都辦完了?這下能去咱們公主那兒了吧。”
既然是打著長樂公主的名義進宮,壽仙殿那邊是要應付一下,可是現在更重要的是——萃茗殿那邊。
雲菀沁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婉道:“勞煩小公公回去跟公主說一聲,我改日再去壽仙殿看望公主。”
“哎呀,不帶秦王妃這樣的,這不過河拆橋,耍人嗎,公主只怕已經知道你進宮,看見你不來,得發脾氣的!”小太監只覺得受了很嚴重的欺騙。
雲菀沁笑著說:“你回去告訴告訴公主,下次我定為她帶些中原沒有的稀奇玩意,她準保就沒脾氣了。”大不了從鳳九郎那兒弄些西域特產,他那春滿樓,有的是稀奇古怪的各國玩意,吃的用的,應有盡有。
這秦王妃倒是將自家公主的脈摸得清楚。小太監沒轍,眼睜睜看著她朝萃茗殿走去。
萃茗殿。
殿內,赫連氏正在珠簾內練小楷,今日本聽說她要來請安,遲遲不見人影,現在正午過了她才到,只在帘子內沒起身,筆耕未輟:“給王妃端茶賜座吧。”
章德海朝雲菀沁努努嘴,暗示主子有些不悅,咳咳兩聲:“秦王妃怎麼這麼晚才進宮,是不是有什麼耽擱了呀?”給個台階,叫雲菀沁好解釋。
雲菀沁也沒辜負章德海心意,並沒坐下來,照實答道:“今日天一亮本來就到了奉天門,可遇著韓大人,說是宮中正興法事,三爺下令禁喧譁,不方便進出,勸妾身先回府,改日再進宮請安。妾身想,都遞了牌子,又與母嬪說好了,也不能爽約,便在宮外等了小半天,想等法事結束再進宮,幸虧遇見長樂公主派侍婢出宮,才順利進來。”
“韓大人?韓通?噯喲,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奴才就說了,無端端的,秦王妃怎麼會誤了請安的時辰?肯定是有緣故的!”章德海立馬大聲道,又嘖嘖搖頭,“難為了秦王妃,在宮外等到現在?該是連飯都沒吃吧?倒是個有孝心的,來人啊,再去膳房拿些糕點來!”
不一會兒,藍亭等人捧著碗碟牙箸,魚貫進來,小几上鋪滿了香茶和甜鹹小點心。
章德海趕緊請雲菀沁坐下,笑道:“王妃杵著幹嘛,主子都叫王妃坐了。來來來,先用些點心,壓壓餓,餓壞了肚子可不得了。”
到了這個時辰,雲菀沁還真的是餓得有些前胸貼後背了,宮中膳食色香味俱全,光是嗅著就叫人食指大動,看了一眼珠簾內影影綽綽的修美人影,猶豫了會兒,剛坐下,接過章德海遞來的牙箸,卻聽簾內人飄出聲音:“沁兒的意思,是說那韓通為難你,阻攔你進宮請安?”
聲音聽似並無起伏,卻有一絲說不出的好笑意味。
雲菀沁頓失食慾,難道赫連氏是覺得自己對韓湘湘有怨恨和戒備,以至於連韓湘湘的父親都要順便打擊?
她將牙箸放下,輕言慢語:“韓大人興許也是按著規矩和命令行事吧。”
章德海聽赫連氏剛剛丟出那話時,捏了一把汗,若阻擋王妃進宮的內衛是別人就罷了,偏偏是秦王未來側妃的父親,那麼,這就有些尷尬了,說重了,顯得是王妃心懷妒忌。
幸虧王妃的回話倒是得體,也挑不出錯處,既說明了她確實是受韓通所阻,耽誤進宮時辰,又和婉大方,並沒繼續抨擊韓通,顯得心窄,惹貴嬪不喜歡。
章德海舒了口氣,打圓場:“那韓通也是,怎麼就這麼一條筋,不懂變通呢。”
赫連氏筆尖舔硯,飽蘸濃墨,氣態勻和:“既是秦王的意思,韓通遵照著來做,應該算是謹守崗位,忠心耿耿,怎麼能叫一條筋呢?”
章德海一愣,豎起手輕拍自己臉:“奴才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