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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長夜,與往常一樣的悄無聲息。
今日,甚至比往日還要靜得詭異。
巡守到上半夜,幾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起來,一會兒是老婆兒女熱炕頭的那些事,一會兒又是京衛指揮使司部門誰高升了誰貶職了今年的俸祿不知道漲不漲。
幾人興致勃勃,卻察覺一個正說得起勁兒的同僚停住。
幾個士兵望向他,只見他直直盯住城樓下面的遠處,抬起手臂,結結巴巴:“你們看——。”
幾人看他見著鬼似的,笑話了兩聲,抬起燈籠循著望過去,一個個卻都仿似被點了穴,一呆。
城樓下方,筆直街道的末尾是一片夜的漆黑,漆黑中卻夾雜著一小團一小團的火光,仿似幽冥鬼火,越躍越近,也越來越亮。
隨著火光離皇城的逼近,聲音傳來。
踏——踏——踏——
噔——噔——噔——
是整齊劃一的鐵靴步履和馬蹄頓地之聲!
一人揉了揉眼,還當花了眼:“那……那是什麼?”
隊伍大步跨出了黝暗夜色,在火光中顯出氣勢磅礴的輪廓。
是軍隊——軍隊!
剛才黑夜中躍動的鬼火,是前行兵卒手上的照明火把!
馬肥器利,鮮衣怒鎧,方陣隊列井然有序,一看就是朝廷養的正規軍,前方一排將官模樣的人跨在高頭大馬上,領著大隊,手握韁繩,徐徐打馬,朝皇城迫近。
“還不趕緊報指揮使同知!”其中一個士兵終於醒悟過來。
幾人慌了,連忙下城樓去告訴上級。
等城樓下的隊伍停定,沈肇已帶著京衛指揮使司的官兵登上了城樓。
“沈同知!”城樓上的士兵抬起燈具,照亮了護城河那一邊,給上級看夜色下觸目驚心的一幕。
沈肇心中一動,已知道來者是誰,大軍駐於皇城下,放眼望去,乍一看,人潮密密麻麻,宛如咆哮席捲而來的海潮。
正中間棗紅雄駿的鞍上,年輕男子脫去一身朝上的繡龍紋輕袍玉帶,也褪盡了往日的文雅尊貴,此刻頂戴熟銅盔,胸膛套柳葉鎧,及膝鐵靴夾在馬腹兩側,繃出筆直修勁的大腿肌肉,渾身被青銅鋼筋襯得強健,一雙修俊眉斜飛入鬢,或許是旁邊親兵手持燈火,映得雙瞳赤紅,如夜中雌伏的猛獸。
看見城樓上的舊人,男子客氣聲音擴散在空曠的皇城外:“沈同知,許久沒見,別來無恙。”
沈肇眉一結:“無旨無詔,秦王私自深夜領兵來皇城,可知道已經是犯了重罪?”
夏侯世廷朗聲戲謔:“上次見面還是從晏陽回來,你我一塊兒在三清殿領嘉賞,沒料到,短短几月,沈大人京衛指揮使司指揮使同知的職銜,已經上了道。”
沈肇目色黯下:“下官也沒料到秦王好路不走,出了軌,秦王若是沒任何正當理由,請儘快離開!”
只聽軍中前方,一人聲音傳來:“誰說沒正當理由?秦王進宮要見儲君。”
“那也該先通傳一聲,奉詔再進宮,貿然夜半帶兵進宮,是為死罪!大行皇帝剛駕崩,正是全國戒嚴哀悼的時刻,秦王這般,更是罪加一等。”沈肇循聲一望,說話的人正是施遙安,喝叱一聲。
城樓上京衛指揮司的官兵紛紛握緊了刀箭,戒備著。
“本王就是等梓宮出宮,免得冒犯了父皇。”城樓下,男子抬起韁繩,催馬踱了會幾步,“今日既已出殯,本王再沒什麼顧慮,才敢進宮與太子商議緊急軍務。”
“聽見了嗎?沈同知,請開城門!”施遙安再不耐煩。
親兵們跟著吵嚷起來:“開城門——開城門——”
夜半三更帶著親兵進皇城商議軍事?狼子野心還能昭顯得更赤//裸一些麼。城樓上的官兵手中刀箭捏得更緊一分,只等著上級一聲令下就準備驅逐人。
“不知秦王與太子有什麼軍機要商議?為什麼又要帶著人馬?”沈肇不動聲色。
“既是軍機秘事,沈同知是讓本王在城樓下昭告天下,說得路人皆知?”夏侯世廷唇角勾出冷笑,眉目卻蓋得嚴嚴實實,縱是大軍之間燈火明煌,也照不出半點心緒,“至於為何帶人馬,——明日早起,內子要隨先帝殉葬獻陵,本王想親自帶兵送一程。”
眉宇不見半點憂傷,只是平平靜靜,侃侃說出。
沈肇手心微微一松,刀鞘亦是往下滑落幾寸,殉葬的事,前天隱約就聽人說過宮內有人要殉葬,還沒來得及確鑿,如今一聽,才知道竟是真的。
先帝竟真的要拿紫光閣的醫女殉葬,而雲菀沁恰恰就是其中一個。
正在這時,一個年輕小副官稚嫩的聲音從沈肇身邊響起,充滿驚慌:“沈同知,秦王妃真的上了殉葬名單……明天就要死殉了!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啊……”
說話的人是衛小鐵,自從被沈家軍收了編,從晏陽來了京城,便跟在了沈肇身邊,沈肇因平定晏陽之亂有功,那次被擢升為指揮使同知之後,衛小鐵也跟在他身邊當了副手。
城樓上城樓下安靜下來,空氣叫人窒息。
就在京衛指揮司的官兵們箭在弦上,下一刻就準備發難,卻聽上級聲音在夜色中傳來。
“開城門。”
開城門?
官兵們只當聽錯了,一名士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開城門?秦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什麼商議軍事,什麼送一程,分明是不懷好意啊!您不能信啊!萬一進了宮,有什麼紕漏,咱們可全部都會被問責的,便是九條命都擋不住啊!”
衛小鐵明白了沈肇的意思。
媽的,死就死,秦王妃可是自己個兒的救命恩人,又提攜了他的前途,更在晏陽與他也算出生入死過,這條命本就是秦王妃的!
他心急如焚地斥一聲:“叫你開你就開!磨嘰個屁!秦王說是緊急軍機,若是耽誤了,咱們也得玩完!”
“開!”沈肇加重了口氣。
官兵們雖然驚愕,卻也抗拒不了上級,一名管鑰官員只得被迫下去開鎖。
嘎吱一聲,通往天庭的九扇朱門連鑄朱門,緩緩而開。
“有勞沈同知。”夏侯世廷打了個手勢,親兵如潮水般湧入城門。
沈肇佇立城牆上,靜靜看著城樓下的隊伍踏過護城河,長驅直入,耳邊是官兵們的焦急嘆氣聲,又響起衛小鐵的試探聲音:“沈同知,秦王妃會沒事的吧?”
如今能救她的,只有他。
——
金鑾殿外面的空曠之地,秦王親兵停駐下來。
殿內燈火明亮,門口屹立著重重禁衛,早就為今晚做好準備,等著來人,雖早知秦王今夜可能會來,卻想需要一些阻力,絕不會這麼容易進城。
沒料管理皇城禁衛的京衛指揮使竟是直接打開城門。
施遙安瞟了一眼階上的金鑾殿:“看來太子確實早有謀算,今晚果真是等著咱們上鉤。”